首页 -> 2008年第16期

无可救赎尤三姐

作者:闫 红



实: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被社会道德边缘化了,同样是放纵,贾珍他们可以随时全身而退、须发无伤,而她们却已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落下了荡妇的恶名,看似风光得意,实则人人喊打。从那些内容复杂的目光里,她还读懂了一点,她和男人之间连游戏都算不上,只有消费和被消费,他们给她取的名字叫“尤物”或“粉头”。
  尤三姐还没有强大到无视伦理纲常的地步,她起初的放恣是因为不懂,是因为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的规则。现在,她知道了,可是覆水难收,染黑的布帛永远无法回复清白,心高气做的她只能承受着这样一种道德缺失。
  一开始,她是怨恨,对于那些将她带人屈辱境地的人,像《白痴》里的娜斯塔霞一样用毁灭自己的方式报复他们。不是已经让我陷于不伦境地了吗?那好,大家索性扯下那层遮羞布,亮亮原本的面目。
  当贾琏和贾珍妄图将尴尬场景化解时,尤三姐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痕雪脯忽明忽暗,一双金莲或并或翘,更兼高谈阔论,任意挥洒,将贾珍、贾琏左拥右抱,把那虚伪的外包装信手撕下。当此际,可以想象那两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的窘迫,本以为是偎红倚翠的艳福,却被她反客为主,直截了当地弄出穷形尽相。
  就这样,不肯独自赎罪的尤三姐要把男人也拉下水,她诱惑他们、拒绝他们、玩弄他们、羞辱他们。当她感觉到“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时,才能从那种屈辱感中暂时突围,暂时获得被赎。
  然而,这报复到底只是饮鸩止渴,男性世界的力量实在太大,尤三姐将自己牺牲出去也不过令他们片刻尴尬,最终损害的还是她自己。她戏弄了他们,自己却并不快乐,心情灰暗的日子里,她将贾琏、贾珍、贾蓉三人泼声厉言痛骂,天天挑拣吃穿,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鹅又要肥鸭,稍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锦都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这蛮泼的举止背后,躲着一个被伤害了的女人。
  当她发现泼悍无关救赎,报复于事无补后,一腔焦灼的热渐渐冷却,她开始更理性地面对自己,更好的道路也许是与旧日一刀两断,从此后改天换地。
  忘记过去的最好方式,是轰轰烈烈地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具体到尤三姐身上,是与一个清洁的男子恋爱,以一份纯洁的、完美的爱情替换掉那些不堪的记忆。她选定的人是柳湘莲,这个俊朗浪子的显著特点是洁身自好,当年薛蟠错把他当成娈童调戏,他将薛蟠骗到郊外一通暴打之后,远走他乡。
  柳湘莲那显著的清洁,现在成了能濯她的水,渡她的桥,她希望能从那桥上、水上走后,在道德的彼岸重新登陆,成为他安静贞洁的妻,从此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可惜,这念想终究是她的一厢情愿,柳湘莲对她这曲曲折折的心事一无所知,就算他能懂,又是否肯要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也许他的原则与她的梦想背道而驰,他不是佛,没有义务委屈自己,将她成全。
  当柳湘莲在宝玉那儿听说尤三姐与宁国府的关系后,他迅速意识到了某种危险,不肯再趟这浑水。讨还聘礼时,贾琏不爽,柳湘莲请他借个地方说话,尤三姐心知必是要说自己的过去,那一刻,她明白她所有的出路都已被封死。
  当四处奔突一无所获后,便只能以完全的毁灭成全自己,所以尤三姐的死是那样的决绝干脆,不给自己,也不再给世人留一丝余地。
  
  编辑/蔡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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