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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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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悦梅走到一间病房门口,推门走进去,桑离站住了,却有些踌躇。 透过半开的门,她甚至能看见沈悦梅轻轻坐到床边,握住床上人的手。从桑离的角度看过去,看不见床上人的脸,却仍能感受到那样熟悉的气息——曾经,每个清晨,她也是这样坐在床边,伸手拍沈捷的脸,唤他起床。他赖床,她就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他憋到忍不住,会猛地睁开眼,伸手把桑离拉上床,用被子捂紧了,团成一个球,而后在桑离的奋力挣扎中起床,心满意足地伸懒腰。 那不过是三四年前的事,才一千多个日夜,怎么就会论及生死? 沈悦梅轻轻和床上的人说话:“没睡吗,你看看谁来了?” 她回头招招手,桑离深深吸口气,一步步手脚僵硬地进了门。进门的刹那,桑离的视线直直撞上沈捷的目光——哪怕在生病,却依然炯炯的目光。 也正是这一瞬间,再看见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桑离的心脏仿佛被重物狠狠敲打!有泪水一下子浮上来,她努力眨眼,想要把眼泪逼回去。她直直地看着他,腿脚都仿佛固定在了原地,动不了,只是僵立着,呆呆地、面容哀戚地看着他。 相比而言,沈捷的反应则要镇定得多——他好像料到桑离会来,或者说他可能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重逢,总之当他坦然微笑的瞬间,桑离心里的哀伤便被冲开了一个小口,阳光照进来,似乎在告诉她:桑离,你看,你终究还是来得及…… 过一会,还是沈捷先笑了,他摆摆手,像以前那样唤她:“小姑娘,是你啊。” “小姑娘”——多么熟悉的称呼。 之前,他也是这样叫她:“小姑娘,抓紧时间,要迟到了”、“小姑娘,你想要什么礼物”、“小姑娘,人知足才能常乐”…… 小姑娘,而今,她还是小姑娘吗? 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他笑了:“小姑娘,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姑娘。” 连沈悦梅都笑了。 她站起身,拉桑离坐到自己刚才坐的位置上,嘱咐沈捷几句,便匆匆出门。桑离看着沈悦梅的背影,有些呆呆的。直到沈捷拉住她的手坐起来,桑离才回过神,急忙塞一个靠垫在他身后。 沈捷静静地看着桑离,过一会,他略使使劲,把她拉得再近点。桑离微微一愣,还是乖乖地靠过去,他揽过她的肩,她便伏在他的胸前。 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所有的动作都默契如初。甚至她伏在他胸前的角度,都仍然是那么契合。在这一瞬间,连桑离都恍惚了:他们之间,真的只有交易吗? 他们在一起四年,除了一纸结婚证,他们甚至熟悉彼此身体里那些最隐秘的信息——假使这四年没有“爱”,那么有没有“情”? 寂静的屋子里,有很长时间,他们就这样静静拥抱在一起。 不说话,只是听着彼此的呼吸。 是第一次,桑离觉得人的心跳也是如此动听。 那是生命的声音,是每到来不及了的时候,才知道好听的声音。 过很久,桑离才听见沈捷说话。 他微微拍着桑离的背,不疾不徐,更像是自言自语:“那年,你从医院不告而别,我查了所有的航班机录,都没有你的登记。我去每个你可能去的城市找你,甚至还自作多情地去了苏州,在留园里坐了整整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公园要锁门了,我都恨不得掘地三尺。我在每个可能有你的城市建‘离园’,本来也没指望真能找到你,可是谁能想到会在盛锦那里看见你。” 说到这里,他微微喘口气。她抬起头,担忧地看着他,却看见他眼睛里那些熟悉的情绪。 热烈的、深情的、宠爱的、惊喜的——这样分明的情感,曾经,她怎么会看不出是爱? 他继续缓缓地说:“你唱《鳟鱼》的时候,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递纸条请你再唱一曲,怕你认出我的笔迹,便故意写得潦草。听你唱《我住长江头》的时候,我甚至想站起来告诉你,我也在长江边,我们才是共饮长江水,可是我没敢……” 他无奈的笑笑:“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也会懦弱。” 他看着她叹息:“真是奇怪,当我31岁、你19岁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多少差距;可是当你28岁、我40岁的时候,我才知道,你只是长大了,而我已经老了。” 他微微苦笑一下,看桑离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然而他的手却仍然轻轻拍着桑离的背,好像她是他怀里的一个孩子。 桑离埋下头,不说话,渐渐,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沈捷的睡衣前襟变得濡湿一片。 A-3 那天,她打发走了护工,自己留在医院,第一次学着去照顾他。 以前,总是她生病,总是他照顾她,现在角色互换了,她才知道照顾病人是一件多么折磨意志的事——因为在乎,所以会心疼。 而心疼的滋味,比肉体的疼痛,更难熬。 暮色中,她眼睁睁看他手按肝区的位置,疼得弯下腰,她急得想哭,却什么都帮不上。她只能抱紧他,听他痛苦的呼吸声,恨不得疼的那个人是自己! 渐渐,痛楚过去,他满身汗水地看着她,她背转身擦干眼泪,却还能听见他硬撑着宽慰她:“别哭了,小姑娘,等做完手术就会好的。” 他握着她的手:“我还要参加你的婚礼呢。” 听见这句话,桑离猛地回转身,定定看着沈捷,却看见他满含着包容的目光,温和极了:“小姑娘,你和马煜,什么时候结婚?” 桑离微愣一愣,傻傻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容疲惫却充满宠溺:“我用三年才找到你,怎么能错过一点半点你的消息?” 他这样说的时候,桑离的心里却涌出更多的心疼。 她努力抑制住眼底的泪水,起身去洗手间兑了热水端出来。她离开的时候甚至都能感觉到沈捷的目光一路追着自己,所以,她也只来得及在洗手间里匆匆抹两把眼泪,再出来时,仍旧是那个虽然眼睛红红,却目光明亮,嘴角含着笑意的桑离。 就像三年前一样。 她坐回到他的床边,一下下拧着毛巾,沈捷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她也不说话,只是轻轻解开他睡衣的扣子,一点点擦去他身上的汗水。温热的毛巾触上他的皮肤时他甚至微微僵一下,而她视若无睹,还是一点点认真地擦。擦完了帮他换件睡衣,再洗了毛巾准备擦下身。她动手就准备帮他脱睡裤,沈捷急忙按住她的手。 “我自己来好了,”他咳嗽一下,开玩笑,“我还没病入膏肓呢,你怎么当我是不能自理?” 可是桑离不理她,仍旧自顾自地忙活——那一刻,她真的好像还是曾经那个执拗的、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小姑娘。 沈捷拗不过她,只好握住她的手,前所未有的恳切:“小姑娘,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你要结婚了,不可以再管我了,知道吗?” 话音未落,桑离眼里却呼拉一下子开了闸,她狠狠把毛巾扔在盆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咬牙切齿:“沈捷,你给我闭嘴!!” 她的气势十足,可是声音有些发抖,沈捷愣住了。 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时候见过她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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