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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杜长风摇头:"不,我从不奢望你会原谅我,你也不可能会原谅我,我只是不希望你到时候太难过,虽然你现在很有钱,但钱财并不能给人带来幸福,就如同仇恨不能给人带来宽慰一样。我绝对能体会你生活在仇恨中的每一天,该是如何的难以煎熬,所以我一定会给你做伴的,陪你玩到底,从今天开始,我要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阳光下,做我喜欢做的事情,爱我喜欢的人,哪怕最终会被押上刑场,我也一定是笑着的,因为我为自己的过错煎熬了十七年,我,决定给自己自由……"

  杜长风显然低估了叶冠语。第二天舒曼就打电话给他,正式声明退出演出,并要求搬回她的琴。杜长风断然拒绝,他很清楚,如果搬走了琴,他就失去了和她的一切牵绊。但是舒曼次日一大早就上门来了,陪同她一起来的,正是衣冠楚楚的叶冠语。

  舒曼领着叶冠语登门拜访,让杜长风大为吃惊。韦明伦头天晚上和他在一起喝酒,也在公寓,意识到来者不善。

  "两位早啊。"叶冠语还算有风度地跟他们道早安,面色冷峻,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我就不多说了,今天来是帮舒曼搬琴的,如有打搅,还请见谅。"说完,手一挥,身后的马仔直奔向客厅的那架斯坦威古董钢琴。

  "慢着!"杜长风当然也不是吃素的,板着脸逼视舒曼,"是你叫他来的?你退出演出也是听了他的唆使?"见舒曼没吭声,他步步紧逼,眉毛皱在一起,"你要退出演出我不反对,要来搬琴也可以,但为什么叫他来?他凭什么?!"

  舒曼到底有点畏惧,躲躲闪闪:"你,你不肯……"

  "所以你就搬他来?"杜长风大吼。

  "你小点声不行吗?"叶冠语将舒曼拉到了身后,"你想她又犯病是吧?!"

  "用不着你管!这是我跟她的事,跟你没关系!听到没有,没关系!"杜长风一点就着了,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得保姆躲进了厨房。韦明伦连忙出来打圆场,将他拉到一边:"有话好好说,不就是架琴嘛,大家可以商量……"

  "没得商量!"杜长风跳起来,指着叶冠语说,"你给我听清楚,马上从我的房子里出去,否则我就报警,没有我杜长风点头,谁也别想把这架琴搬走,这是我哥的琴……"

  舒曼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是你哥的琴,我知道,但这琴是林然留给我的,请你还给我……"

  "不行!"杜长风吼。

  "为什么不行?你认定是我害死了林然,所以就来寻仇,你寻仇没关系,别碰我的琴!"舒曼叫道。

  杜长风喘着气没吭声,知道那天她听到他们的谈话很受刺激。

  舒曼哀怜地哽咽起来:"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是不明白,这起悲剧的受害者不只是死去的人,为什么你们要将所有的罪都强加到我的身上?难道仅仅因为舒秦已经死了,她就能逃脱所有的罪吗?我就应该承担这些罪吗?"

  舒曼的情绪已经很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叶冠语见状连忙将她往旁边拉,"你别说这么多,身体要紧。"转过头又对杜长风说,"你就把琴给她吧,你真以为霸着一架琴她就属于你?你不会这么天真吧?她的身体很虚弱,如果你不想她死在你面前,就把琴还给她。"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跟你无关!"杜长风就差没一拳挥过去。叶冠语却不急不恼,转过头问舒曼:"小曼,你要不要琴啊?"舒曼当然点头,眼泪汪汪:"杜长风,如果你不准我搬,我就死在你面前……"

  "别用'死'来要挟我!我不怕!"杜长风打断她,额上青筋暴跳,丝毫不让步,"你明知道我为什么留着这架琴,你明白!可是你居然听信他的唆使,我是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吗?我如果要找你报仇,我会等到今天?我有十三年的机会!煎熬了十三年等到今天,我只为了一个可以面对你的契机,舒曼,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舒曼黑黝黝的大眼睛瞪着他,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激烈的表情无疑触动了她,她确实不明白,一架不属于他的琴何以让他反应如此激烈?叶冠语却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他怕她一想明白,就会退缩,她若退缩,他就没有进攻的机会了。他手一挥,身边的马仔不由分说就上前去抬琴,出人意料,这次杜长风并没有阻拦,他直直地望着舒曼,眼神绞痛,幽暗的眼底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琴都抬到了门口了,他屹立不动,还是那么直直地望着她。

  忽然,他一声大喝:"放下!"

  那两个抬琴的马仔吓一跳,条件反射地放下琴。

  舒曼也不由得惶然惊恐,只怔怔地瞧着他,他想干什么?该不会砸琴吧?叶冠语却一脸平静,他倒要看看这个疯子到底有没有能耐留下这架琴。

  韦明伦却急了,伸手去拉他。杜长风甩开韦明伦,走到舒曼面前,重新注视她,目光中只是无波无浪的沉寂,他嘶哑着嗓音说:"既然拦不住你,弹首曲子给你听,就当给你送行吧。你愿意听吗?"

  完全是商量的语气!也不容舒曼表态,他就径直搬过琴凳,坐到钢琴边,掀开琴盖。深呼吸。手指缓缓触向琴键……

  这首曲子舒曼没有听过,曲调舒缓,却流淌着奇异的哀伤,高音处则异常婉转,每一个音符都似有回音,直穿入胸膛渗透到血液,让人被摄了魂魄般不能自已。音调的苍凉感和娴熟的演奏技巧融为一体,凝神倾听,仿佛置身空旷的原野,天空高远,脚下碧绿的草浪翻滚,天地间孤零零只剩自己一人,神思飘得那么远,恐难再回来。多么美妙的音乐!这种指法的弹奏除了已故的林然,再无人可以演绎。连舒曼都不能。

  而音乐是可以让人交出灵魂的。别说舒曼和韦明伦懂音乐,就连那两个抬琴的马仔也被钉住了似的,愣愣地瞧着杜长风弹完最后一个音符,那样子像是弄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叶冠语不知道是懂还是不懂,似乎想置身音乐之外,好像又有些不能自已,目光有一瞬间的零乱,但表情仍然坚定,让人无法看透他的心。

  一曲奏毕,杜长风舒了口气,侧脸瞅着舒曼笑了一笑:"怎么样?舒老师,我没有辱没这架琴吧?"

  那笑,出人意料的无辜。那笑,花儿一样在他脸上绽开,眼神明净,整个人都很干净,干净得无邪。

  "这首曲子是林然去世后,我写给他的,所以……从未公开……"

  仅此一句,舒曼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她战栗着,那一刻,她似乎动摇了。她已经动摇了!

  叶冠语见状赶紧给手下马仔使眼色,手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钢琴就往屋外走。杜长风不但不拦,还很绅士地帮忙打开门。叶冠语也不失风度,"抱歉,打搅了。"说完拉起舒曼就走,舒曼明显的身体发硬,机械地被他拖着走,眼光却还停留在杜长风脸上。杜长风微笑着示意她走,目送着她出门。

  在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低低地说了句:"那首曲子叫《花火》。"

  似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舒曼抽泣起来,一直被叶冠语拉下楼准备上车了,她还在哭,仰脸凝望楼上的阳台。杜长风已经来到阳台送她,冲她挥挥手,笑容坦荡。舒曼摇摇晃晃,那一刻,如锐刺尖刀往心上剜去。

  叶冠语不等手下拉车门,火速将舒曼请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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