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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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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令下,车子呼啸着冲出楼下花园。 直到这一刻,杜长风的笑容才消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区的大门,仿佛刚才被拖走的不是一架琴,而是他的魂,脸色苍白得像是屋宇上的积雪,竟没有一丝血色。舒曼……一念及这个名字,似乎连呼吸都痛彻心扉。韦明伦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来安慰。他终究是别过脸,转身回楼上的卧房,原本挺拔的脊背突然变得佝偻起来,脚步沉重。 "她会回来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韦明伦很不忍看他这样子。 林维的葬礼于次日低调举行。 出席葬礼的都是各界名流,林维的夫人和女儿都已哭成泪人,灵堂的打点都是林仕延派人在做。刘燕一身黑色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了副大墨镜,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她站在灵堂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一动不动地盯着灵堂前躺在鲜花丛中的林维,像尊冰冷的蜡像。舒伯萧夫妇,以及舒隶和妻子,也都出席了葬礼。林希作为林家唯一的嫡亲男性继承人,迎来送往,非常礼貌周到,只是连熬了几个通宵,眼窝都陷进去了。林希的妻子文婉清举止端庄,一直紧随林希身后。杜长风明显的心不在焉,木木的,也是一夜未睡,韦明伦不时提醒他注意自己的举止,他却置若罔闻。 再说葬礼这边,本来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却在遗体被搬上灵车的时候出了岔子,林维的夫人和女儿哭倒在地不说,林仕延的夫人刘燕突然冲进人群,死死抱住灵柩,怎么也不肯撒手。旁边的人吓坏了,拼命掰她的手指,拖她,拽她,却无济于事,刘燕就像是跟灵柩粘在一起一样纹丝不动,凄厉的尖叫刺破长空。林仕延怔怔地看着妻子,脑子完全转不过弯,如果是林维的夫人和女儿这样失控,还好理解,作为弟媳的刘燕这样疯了似地发狂,无疑乱了身份。 关键时候,林希冲上前,对着母亲大吼:"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要不要跟所有的人说,你跟他去?!" 一句话镇住了刘燕。 她停止尖叫,恍恍惚惚抬起头,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个失了魂魄的女鬼。旁边的人马上过去将她拉开了。林仕延跟香兰使了个眼色,香兰上前将刘燕扶进林家的房车。 "阿姨这是怎么了?"去往殡仪馆的路上,杜长风和林希坐一辆车,杜长风对于刘燕适才的失控有些不解。 林希的表情也很僵硬,淡淡地说:"没什么,估计是触景伤情,想起了大哥去世时的场景,那时候她比刚才还不像样子……这几年,她的精神状况很糟糕,一直就不是很正常,爸爸请了很多医生来看都没办法……" "阿姨真可怜。"杜长风说。 林希冷冷的,眯起眼睛望着车窗外,仿佛是被什么刺得睁不开,冷不丁冒出一句:"可怜的人多了去,在我们家,每一个人都很可怜。" 杜长风并没有深入去理会这话的意思,反问:"就这么算了?" "你指什么?" "伯伯的死,就这么算了?" "不然怎样?"林希反问。 "就这么放过姓叶的,伯伯死不瞑目!"杜长风咬牙切齿,很不甘心。 林希望着他,顿了顿,道:"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要不要放过他,而是他能否放过我们……" "他还想怎样?一命抵一命,他也该够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林家死光了,他才甘心吧。" 这时,车队已经驶进了通往二院的岔路口。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车窗外,透过密密的树林,二院那边山坡上的墓地隐约可见,林然就葬在那里,还有舒秦,还有……叶冠青。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杜长风更是一脸黯然,抬眼间,眼眶已经泛红。 "都是我的错……"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谁都有错,一步走错,步步错。"林希长长地舒口气,他望着车窗外不断往后倒退的树林,唇角嗫嚅着,"葬了伯伯,我们林家……已经有两个人埋在那里了,真不知道还有谁会埋在那里,如果死了的人真的可以安息,为什么活着的人会如此备受煎熬,那一定是亡者的灵魂在作祟,安息,什么才叫真正的安息呢?" 杜长风转过脸看着林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哥,你说我们犯下的罪,是不是一定要以死才能赎罪?问题是我们都不愿意死,用余生去赎罪可不可以呢?赎得了吗?地下的人能感知吗?会原谅我们吗?"林希像是灵魂出了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杜长风瞅着林希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林希慌忙摇摇头,心烦意乱,嗓音嘶哑:"没什么,就是难过。" "谁不难过啊?"杜长风的瞌睡上来了,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林希侧脸看着哥哥,欲言又止。车窗外,林中的光线很暗,明明是上午,却感觉阳光正慢慢地退缩,黑暗正一寸一寸地侵吞着窗外的世界。夜晚又要来临了吗?林希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体,可怕的噩梦又要来临了!十七年了,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见到叶冠青全身血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用凄厉绝望的声音冲他吼叫:"我都求饶了,为什么不放过我?!" 林希惊恐地睁开眼睛,车内的暖气开得很大,却还是周身冰凉。他侧脸看了看已经进入小睡状态的哥哥,内心剧烈地抽搐起来…… 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总是有很多的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父亲的,母亲的,儿女们的,很多很多……有些秘密也许跟随主人埋进棺材都不可能公开,对内,大家即便你争我夺;但如果遇上外敌,必会保持高度一致,家族的秘密很多时候就是家族利益,在利益面前,人性的贪婪和自私从来都是赤裸裸的。 林希知道,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别无选择。 到了殡仪馆,林维很快化成了一把灰,被装进了一个精致的骨灰盒里,由其妻子冯湘屏抱着上了车,十六岁的菲菲则抱着父亲的遗像哭得肝肠寸断,也跟着上车。车队绕过二院,最后停在公墓的山脚下,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上山将林维的骨灰下葬。 天空阴沉。 风声在山谷间呜咽呼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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