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1)_应天故事汇

一

　　因人生有尽头，恐地无尽头，故曰地尽头。

　　上部

　　1999年2月11日，北京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坐落在北四环边上的一座新开业的海鲜酒楼，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生意火暴。在四楼的豪华大厅里，启明星房地产公司董事长薛启明六十三岁的生日晚宴即将开始。

　　启明星房地产公司在京城几百家地产公司中，也算大名鼎鼎。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十几个巨型广告耸立街头，更重要的是，不少北京人都知道，近几年启明星已经建成了几个楼盘都有不俗的销售，至今为止，已有几亿资产……

　　此刻，整个酒店四楼大厅，灯光晶亮耀眼，来祝寿的各界人士陆续到场，喧哗之声四起，人们充满喜庆，互相客气着，问候着，嘻笑着，互相介绍着……几十个餐桌上坐满了各种不同身份的人们，大厅中间的屏风上挂着四个大字"寿比南山"，在强烈灯光的照耀下，金光闪烁，贵气四溢，仿佛预示着薛启明无比辉煌的未来。几十个花篮自三楼楼梯就已经开始排列两边，一直到摆满四楼的整个宴会厅的四周……这使大厅里不时飘荡着一阵阵的花香，和窗外纷飞的大雪相互衬托，使得宴会厅洋溢着些许春天的气息，当然这使宴会本身变得更加豪华隆重，气派十足而金碧辉煌。

　　薛启明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脸上十分光滑，皱纹不多，看不出久经商场的炼狱般的沧桑，甚至不像六十多岁的年龄。但是细细观察，明眼人会发现他的与众不同---那就是他的全部风霜都深藏在那双眼睛之中。那是一双非常细小的眼睛，小得几乎只是一道缝隙，但和他紧闭的嘴唇和大而秀气的鼻子搭配在一起，就显得深壑无底！没人能知道，那里隐藏着多少狡猾、精明、机智、坚韧和历练。当然，像所有创业者一样，在他心灵深处埋藏更多的，是他记忆最深的那些委屈、痛苦、郁闷和心酸。

　　身材削瘦的启明星办公室主任孙小西，正面带微笑忙上跑下地招呼着、指挥着、安排着不断到来的客人。

　　薛启明三十岁的大女儿薛落兰坐在父亲的身边，微笑着一边给父亲倒茶，一边倾听父亲的讲话，有时也会随口答上几句。

　　初次看到薛落兰的男人，都会被她的美丽所震惊。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既稳重又漂亮的旗袍，使她原本亭亭玉立的身材变得更加高挑、苗条，也更突出了她那细腻雪白的肌肤和乌黑的头发，这使得她秀气而文雅的气质尽情展现。她的脸是鹅蛋形的，一弯淡淡的眉毛衬出不大但清秀、明亮的眼睛，配上那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和雪白的牙齿，一切都恰到好处。她的笑容、她的举止、她的语言都十分得体，吸引了许多在场男人的注意。生意场上，很多人都知道薛家两个女儿，两朵花。

　　坐在薛落兰身边的是公司副总经理路学文，这是个比薛启明更加瘦小的老人，此刻，他指挥着孙小西跑前跑后，上下张罗。右边还有两个空位，那是因为小女儿薛落红还没有到场。

　　"红红怎么还没到？"薛启明对薛落兰问道。

　　"快了，刚才来电话了，堵车。"薛落兰一边把薛启明的茶杯加满，一边微笑地回答。

　　薛启明微微点了点头。

　　"老爸，外面的雪下得可大了，你的生日下这么大的雪真是好兆头，老爸，你一定会长命百岁！"薛落兰露出她洁白的牙齿笑吟吟地说道。

　　"是啊，吉兆！吉兆！老爷子，这绝对是吉兆！"路学文随声附和着说。

　　不管怎样薛启明还是再次微微地笑了，这话显然使他高兴。不过在场的只有路学文可以看出来，那笑容有些勉强，甚至渗出深深的苦涩。

　　薛启明不时十分得体地微笑着和来参加晚宴的各种人打着招呼，表示着他的热情，每当碰到对方带着小孩子，他总会走上前去，亲切地拍拍小孩子的头，或者背，低声、关切地向其父母询问……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一贯低调，又占有巨大财富的老人，人们大多向他投以尊敬而羡慕的目光。在大金喜字的衬托下，个子矮矮的薛启明坐在圆桌的主人位上，而在别人看来，他仿佛坐在他事业的颠峰……

　　但是，谁也没能够看出来，眼下的薛启明正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的煎熬。在场的人，除去副总经理路学文之外，谁也不会知道。在经历了二十几年的艰苦奋斗，死过几死的薛启明，正是在自己事业的颠峰，也就是在自己六十三岁的生日宴会上，他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了。也就是说，薛启明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关头。在一片喜庆的祝愿面前，他面对的是死亡，而这一切是完全无法改变的。

　　薛启明无话可说，他的心灵完全被淹没在黑暗之中，但他微笑依旧，谈吐依旧，仿佛他确实生活在一片光明、一片灿烂之中……

　　孙小西在忙乎了一阵以后，看祝寿的人们已基本就位，就找了宴会厅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作为整个晚宴的主要接待人员，晚宴一旦开始，他最紧张忙碌的时刻就已经过去了，因为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

　　孙小西个子较高，皮肤蜡白，身材消瘦，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经常凝固不动，显得特别深邃，使人看上去既觉得智慧，又透出冷酷---孙小西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此刻，他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各种不同人们的表现，然后去揣测他们的心理。他喜欢现在这个状态。

　　当然，他最喜欢观察的还是薛启明。他对薛启明有着一种持续的、特殊的兴趣，薛启明对孙小西来说，是一副永远看不腻的图画，他怎么也想不清，甚至到今天也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一个长江边上的纤夫，怎么会居然走上了京城房地产大鳄的位置。每当想到这些的时候，孙小西都有一种人生怪异的感觉。

　　"人的命运真的不可知，什么事真的都是可以发生的！"每到这时，他会这样想。

　　这时他看到，薛启明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似乎他在等待着什么……这么晚了，又是在他的生日晚宴上，他能等待什么呢？……"孙小西疑惑地想道。

　　孙小西之所以产生这样的疑惑，是因为他发现薛启明在半个小时之内已经是第三次看手表了。尤其令他意外的是，在此中间，薛启明还掏出了手机仔细检查了一下，那肯定是在查看电量和信号---显然，他在等待着一个重要的电话。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电话？让他如此重视？"作为启明星办公室主任孙小西知道，平日薛启明的手机很少用，直接打在他手机上的电话，一定是特别重要。孙小西思索着，随手拿起一只螃蟹，把螃蟹的腿一节节地掰掉，然后蘸着醋，开始轻轻吸吮起来。这时他抬起头看到，薛启明正再次把目光投向手机……

　　"看来这个消息是十分重要了！而且看得出来，似乎薛落兰并不知道这件事，因为薛启明和薛落兰始终没有谈什么重要事情。这一点从双方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孙小西一边轻轻地嚼着螃蟹腿，继续想道。

　　"小西！"突然有人喊道。孙小西连忙放下手里的螃蟹腿站起身，他知道，大概又有比较重要的客人来了。

　　招呼他的人是路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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