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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山上人多,闹得头疼。"留瑕下轿,看了阿南达一眼,才问,"咦?你不是跟着皇上到曲阜了?"

  "正等着您问哪!"阿南达笑眯眯地一躬,指着湖上远远开来的一大队船只说,"皇上刚到济南,要过来与太后老佛爷会合,一同去趵突泉、珍珠泉。"

  "随驾的都有谁?"留瑕问,阿南达一一报了名,全是地方大员,留瑕低头一思量,便对阿南达说,"都是些大老爷们,我不好随驾,上船舱里等着皇上和老佛爷下山吧!"

  阿南达答应一声,留瑕便要回御舟去,走了两步又踅回来告诉阿南达:"别跟皇上说我在。"

  "晓得了您哪!"

  留瑕上了船,坐在空无一人的船舱里,听着外头鼓乐齐鸣,热闹无比,她移到靠船舷的大窗边,透过白纱帘幕,凝视着逐渐逼近的龙首御舟。只见明黄的曲柄伞盖出了船舱,随着康熙的步伐,缓缓往山上移动。

  "穿得太多了……回头发汗,要长痱子的……"留瑕揭着纱帘一角,小声地说,静静地望着康熙离开视线,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她自嘲似的一笑,"操哪门子的心,我又不是他额娘。"

  此时,一个小太监捧着个大包袱走进来,见到留瑕坐在舱里,似乎有些惊讶,还是过来打了个千:"格格吉祥"。

  "吉祥,你怎么到太后船上来了?"留瑕问,这小太监是康熙身边的御前太监,聪明伶俐,熬鹰特别有一套,专门给康熙照料猛禽。

  "给格格送您的心肝宝贝回来呀!原以为您跟太后老佛爷上山去了,皇上让我过来看着,要把这包袱交到您手上才算数呢!"

  小太监笑嘻嘻地捧上那个大包袱,留瑕一接过包袱,像是一个大鸟笼,一打开外面的包巾,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里头真是大鸟笼,紫竹骨架,紧挨着门是细竹编着的鸟食盒子,门上配着小巧的锁,笼子底下还垫着干净的竹布,看来是挺利落的,只是里面关的不是鸟,是留瑕的那只铁灰色猫儿,正蜷在里面呼呼大睡。

  "规矩!"留瑕轻轻喊了一声,这是她给猫儿取的名字,因为它脚上有白毛像随时随地都穿着袜子,很守规矩的样子。

  规矩张开眼睛,看见是留瑕,喵呜喵呜直叫,剪了指甲的爪子扒着笼门。留瑕跟小太监要来了锁匙,刚把锁打开,规矩就撞开笼门,跳进留瑕怀里,留瑕问:"这是谁想的步数?怎么把它关鸟笼里?"

  "您别介,实在是您这小爷忒没眼色。皇上在舱里午睡,把它放猫窝,谁知它不知怎么窜的,钻到床里,挤在皇上身上爬来爬去,一个劲地要跟皇上玩。"小太监收了笼子,忍着笑说,"皇上给它闹得烦,说它喵喵叫就跟鸟见了生人害怕一样,让奴才们寻个鸟笼把它蒙起来,就不叫了。"

  "真是!乖乖,皇上坏,欺负你,以后再不把你借他了,嗯?"留瑕心疼地抱着规矩,规矩好像受了委屈似地叫个不停。留瑕摸着它,嘟着嘴,一脸不乐意,对那小太监说:"皇上这么吩咐,你就真这么办?那笼子才多大呀?关得久了,还不得把它硌死?"

  小太监却不害怕,他跟留瑕一起当差过,一向相处得好,笑嘻嘻地打躬作揖:"好姐姐、好格格,奴才们人微命贱,有几个胆子敢抗旨啊?皇上其实也很疼它的,没事就揣在怀里,它闹着跟皇上玩,皇上十次总有七八次陪它,要是别的娘娘养的,早打扁扔野地里了。实在是您这小爷贪玩,恼了皇上,不过他老人家也没关它多久,刚刚到湖边才把它放笼子里的,怕它爱玩,跌水里去,这也是皇上疼它不是?"

  "歪理。"留瑕啐了他一口,嘟囔着说,"死缠烂打地偷了我的猫儿去,又不好好待它,它还那么小,喜欢人抱嘛!就钻褂子有什么关系?它钻我褂子里习惯了嘛!真是!"

  小太监听得一笑,原来这规矩是个"走私货",巡狩例来不带宠物,留瑕舍不得它,偷偷夹带出来的,一路上就装在她车上的猫窝里解闷。有一天车驾休息的时候,规矩不知怎么的溜了出来,谁的车子不好钻,竟一溜烟钻到康熙御辇上去。等康熙一上车,掀开车帘子就看见它稳稳当当地睡在御座上,康熙也不作声,把它拎到御座旁边的软垫上,一路陪着,倒也觉得它可爱。等到当天晚上驻跸时候,听说留瑕丢了猫儿,难过得吃不下饭,康熙这才告诉她规矩在他手里,要猫儿就自己来赔罪,留瑕不去,因为车驾一入山东就分作两路,康熙于是带着规矩上曲阜去,所以小太监听留瑕说康熙偷猫,便觉得好笑。

  "好姐姐,你别这么说,就为了寻您这小爷的笼儿,我费了多大劲儿。山东不像京里,卖的鸟笼都特小,我这沿路上跑断了腿,才给它寻了个特大的笼子。您瞧瞧,这可是紫竹架,不像普通的竹子起毛扎人,还有这锁,多精巧,还有这食盒子,给它装零嘴,多好看!"

  小太监端着那个鸟笼,赞得嘴上起泡,又说了一路上规矩怎么闹康熙的事儿,留瑕这才破颜一笑,拿了几个银角子赏他喝茶,小太监眉开眼笑地谢着去了。规矩半梦半醒地打着呼噜,留瑕把它放下,自己走到船舱外,康熙与太后早就走得不见踪影,她仰头望着千佛山巅,日正当中,一切都照得那样清楚,也就失落了山中那朦胧的美。什么事情都要隔着一层,才透出念想,都清楚,就不牵挂了……留瑕走回船舱,却见规矩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爬进去笼子里,乖乖地蜷着身体睡着了。

  "你呀!给皇上调教成了个乖孩子!"留瑕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规矩的胡子,规矩用前爪挠了挠脸,两只前足抱着留瑕的手,她想起守灵的那一夜,心头温柔起来。

  当晚,康熙驻跸在济南,用过晚膳后,留瑕正在陪太后说话,康熙来了,一进来,先熟练地打了个千儿:"母后吉祥。"

  "皇帝也吉祥。"太后伸出手,康熙连忙走上几步接过,太后拍着康熙的手,笑着说,"有人告状告到我这儿来了,说皇帝欺负她的猫儿。"

  "哎呀母后!这是天大的冤枉啊!"康熙叫起撞天屈来,虽然苦着脸,眼睛里却含笑,"是那只不规矩欺压儿子,它有事没事就钻到褂子里乱窜,要不就偷咬儿子。人说冤有头、债有主,儿子正要找它的主人算账呢!"

  "皇上把规矩关到那么小的笼子里,看着都硌得慌,当然是皇上欺负它。"留瑕说。

  康熙啧了两声,挑眉说:"是你把它养得太胖才觉得硌着了,朕给它吃给它喝,可没少一两肉,再说,你哪只眼睛见着朕欺负它了?"

  两人一搭一唱地拌起嘴来,逗得太后哈哈大笑,挥着手说:"好了好了,我给你们说得都不知谁对谁错了,两个都是小孩性子,回去皇帝那里和解吧!"

  康熙与留瑕一躬退出,一出了太后寝殿,两人脸上虽都还带着微笑,但是刚才那种小孩拌嘴的神情已经一扫而空。外面突然下起了薄薄的细雨,有人撑起雨伞,留瑕接过一把,康熙从太监手中也拿过一把,默默走进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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