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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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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接网络版—— 回航.康熙二十八年夏 三月初一,皇室船队离开南京,溯河北上,与来时停留的地方大约相同,初四日来到扬州,康熙亲自下船与军民相见,扬州父老半是真心、半是官员暗地指示地恳求康熙暂留数日,被康熙以太后欠安须早日返京谢绝。由于御舟停靠扬州城外,士绅官民自发凑份子进戏供皇帝太后欣赏。康熙下令,扬州金吾不禁,平民皆可前往御舟停靠处瞻仰天颜。 这消息一出,整个扬州城都轰动了,谁不想去瞧瞧皇帝老子、太后老佛爷还有那些个娘娘长什么样儿?做生意的急忙关了店门、私塾的学生放了大假、种地的也把锄头扛回家去,早早地吃饱了饭,带着老婆小孩、扶老携幼揣了板凳往河边赶,只见得道旁大人们大声谈笑,小孩子互相追逐,嚷着:“去瞧娘娘啦!去瞧娘娘啦!” 更小些的孩子们含着个手指看着漆得油亮光滑的御舟,老人们用拐杖指指点点,明代的皇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康熙上回南巡压根没往这儿过,所以谁也说不清船上那些旗啦、牛毛穗子啦、还有那些个武器是什么,只瞪着眼睛傻愣愣地看,有的庄稼汉子连忙扯了几个乡里的先生来讲解讲解。 在这一派热闹中,唯有一个瘦高老人默默地站在远处。他身边有一乘软丝竹轿,轿夫们早去看热闹了,他看着明黄龙旗高高地悬在御舟上张牙舞爪,人们像被拉进了皇权营造的旋涡里;他那只浮起青筋的手,紧紧地握住手边那枝竹杖,皓皓白发在三月春风中轻轻地颤动;因年老而变成浅色的眼眸里,流转着一甲子的回忆,就在这里、就在这御舟停泊处,满洲铁蹄曾经踏破多少汉人血肉,刀光四起,血流成河…… 老人咬紧了仅剩不多的牙,整整四十五年了,他没敢跟人提起过,可永远忘不了在豫王多铎破城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春夏之际……那日大雨倾盆,雨声掩不住满洲军人的嘶吼,他不敢回头,战火波及的良田变成了灰土,大雨又把灰土化成泥水,脚下一步一滑,踩过的地面往外渗水,却仿佛不是雨,是扬州百姓的血,正在汩汩往外流淌。 他逃离了扬州的兵祸,南明的军队像软皮鸡蛋,一捅就破,全然挡不住杀红了眼的满洲铁骑。扬州十日后,七月初四嘉定三屠、初六屠昆山、十二日屠常熟,江南七州六邑在数月间成为废墟,他听见了顾亭林家毁人亡,在大雨中勉强逃生,挚友侯方域也险些在扬州遇害,秦淮名妓李香君则在南京城破时逃入山中为尼,名士佳人,全都在战火中失了颜色。 多年后,人们将他与侯方域等人并称明末四公子,可其他三人早已下世,爱妾董小宛芳魂已远,名将史可法尸骨无存,就连当初主导屠杀的多铎也死去多时,一代风流烟消云散,当年的名士气派无处可寻,如今只是一介布衣、一个老翁…… 他看见人们全都跪了下去高呼万岁,望着御舟,眸中闪过一丝贪婪,取而代之的却是更深的时不我予。他已经年近八十,纵有心也无力去复国,整日价晒太阳、坐着打瞌睡、躺着却睡不着,他看不见康熙皇帝,但是他知道康熙皇帝不过三十多岁,正是人生最好的年龄啊! “朴庵先生?” 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老人身子一仄,像是想躲开似的,但还是转过头来,用嘶哑的声音说:“聘之。” 这聘之不是别人,正是孔子第六十四代孙、现任国子监博士的孔尚任,他年约四十,身穿鹌鹑补服、夏朝冠上素金顶子,踏着一双半旧不新的朝靴,他对那老人一躬身:“朴庵先生,您怎么也来扬州了?” 这朴庵先生也是在名动公卿的人物,名列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字辟疆,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春天,该走动走动,在水绘庵闷了一个冬天,都发霉了。” 孔尚任与他是忘年之交,从他口中访问了许多南明遗事,心知老人来此必不是偶然,嘴上却不说破:“先生何时离扬?下榻何处,我好去拜访。” 老人说了,他心思细密,见孔尚任朝服朝冠俱全,也知道必定是要去参驾,心中不免怅然。现在早已改朝换代,只有他自己这样的遗老才死拧着还在过弘治年号(南明年号),人各有志,在这太平盛世,年轻人很应该去追逐自己的功名,便说:“聘之,回头再聊吧!别误了公事。” 孔尚任告了罪,赶忙往御舟赶去,却见苏州织造李煦、江宁织造曹寅都在旁边搭的棚子里歇脚,见他来,连忙推着他说:“怎么才来?皇上问你好几回了。” 孔尚任上了御舟,打下马蹄袖,朗声通报:“臣,国子监博士孔尚任恭请圣安。” “聘之啊,进来吧!”康熙在船舱里说,孔尚任走进去,偌大的船舱里只有康熙跟几个太监,康熙背着手站在硬纱窗前,看着窗外的人潮,“怎么才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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