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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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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先动的手?”留瑕问,大阿哥跟太子打架,此事非同小可。 “两人都有错,也说不清楚。”德妃似乎是含着一枚苦果子,沉重地摇摇头,有些漠然、又有些无奈地说,“今日是皇上遣使祭陵的日子,听说太子原本想跟着去,求了很久都没答应,布库自然打不好,恰好惠妃又是今儿生日,大阿哥早就练好了布库要讨他额娘开心,两个孩子在场上不知说了些什么,谙达们还来不及劝,就打起来了。” “是吗……太子爷,也是可怜……”留瑕叹息,大阿哥与太子,是康熙心头的隐忧,才十几岁,就知道打架,长大还得了?留瑕心想着,一边送了德妃母女出去,“姐姐有空常来。” 德妃去远了,留瑕静静地站在承乾宫外,夏末秋初的傍晚,长风吹过红砖砌成的宫墙,卷起地上的薄尘。留瑕听见了脚步声,转过头,已点起灯火的石宫灯前方,康熙忧伤地凝视着她,那微拢着眉心的表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但是疲惫的神色,却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隔着约莫数十尺,留瑕却能感觉他的欲语还休、满腹愁绪。 留瑕没有说话,也没有屈膝行礼,她只是伸出手,康熙就走了过来,到了她前方数尺,几乎是用跑的,他在她身前站住脚,想维持住皇帝的庄重,但是留瑕踏上一步,她温柔地抱着他。柔软温暖的怀抱让他红了眼眶,下意识地,康熙就将头搁在她肩上,他听见留瑕用蒙语说:“我的三阿哥,谁欺负你了?” 康熙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进了留瑕的颈间,也用蒙语低声说:“乌兰图雅,我好累、好饿也好苦。” 留瑕轻轻在他腮边一吻,拉着他的手,回到承乾宫去。 入夜了,承乾宫的小厨房第一次开灶,留瑕给康熙做了几个江南小菜,让人叫醒了四阿哥跟十三格格,洗干净手脸来吃饭。兄妹俩有些讶异地看着坐在桌边的父亲,康熙看着他们错愕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怎么?不认识自己阿玛?” “阿玛吉祥。”四阿哥拉着十三格格打下千儿。 “都起来吧!到朕身边坐,你们慧额娘给做了菜,这是你们头一回跟朕同桌用膳吧?别拘束。”康熙拿起乌木银头箸,先夹了一筷子凉菜嚼了几口,四阿哥和十三格格才拿捏着坐到他身边。 宫女送上热腾腾的菜,迥异御膳的一成不变,这几色江南菜都做得爽口,滑嫩的醋溜鱼片引逗着味蕾,四阿哥与十三格格都咽了一口口水,接下来的翡翠羹、龙井虾仁都是宫中少见的菜,最后一道莼菜银鱼汤,更是特地从江南运来的私房作料。留瑕从厨房进来,看见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菜,微笑着坐到康熙旁边,给每人都盛了满满的饭。只十三格格因为还不太会吃饭,所以留瑕叫了乳母过来,给十三格格喂饭。 康熙与四阿哥都是从小就让乳母、太监管着仪态长大的,就算饥肠辘辘,也没有放肆大嚼。十三格格努力地动着嘴,眼睛盯着盘子里滑溜溜的虾仁,留瑕给她夹了一颗,十三格格毕竟小孩子气,像只小兽,一口就把虾仁咬下来,留瑕微笑着,又夹了几颗放进她碗里。 四阿哥见状,捧着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留瑕,留瑕轻笑,夹了一颗要放进他碗里,谁知打横里,康熙夹住留瑕的筷子,一歪,那颗虾仁就掉进他碗里。康熙是左右手都一样灵便的,左手捞起一勺虾仁,倒进四阿哥碗里,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那颗虾仁吞下。 “皇上欺负四爷哪?”留瑕说,康熙装作没听见,继续吃着自己的东西,只有唇边那抹孩子气的笑泄露了情绪,留瑕对四阿哥说,“四爷过来瑕姨这边。” 四阿哥捧着碗,跑到留瑕身边,吃得满头大汗,留瑕拿出手巾给他擦汗,康熙说:“朕也满头汗,怎么没人给朕擦擦?真气人。” 十三格格人小鬼大,嚼着饭菜说:“我给阿玛擦擦。” 康熙与留瑕笑出声来,就连旁边的宫女、乳母也掩口偷笑,只四阿哥困惑地看着满屋含笑的大人,自己也被欢笑感染,咧着嘴笑起来。 一顿晚饭吃了半个多时辰,康熙心中原本的郁闷纾解许多。饭后,四阿哥与十三格格被带到侧殿去,康熙让人服侍着洗了澡,粘腻沉重的汗洗干净后,神清气爽,持着一杯茶,走到外头,看着今晚天上那轮满月,从薄云中透出皎洁的清辉, 承乾宫,为何如此宁静温馨?康熙想,月光照在梨树上,饱满的叶片显得更绿了些。 康熙猛然想起董鄂妃,她的模样早就记不清了,当年,也是在这里,董鄂妃与顺治山盟海誓,三十年后,留瑕身上的沉水香从后漫来,她轻轻地抱住了康熙的手臂,紧紧依偎的身子在地上投下难以分离的影子。 “朕怕兄弟阋墙。”康熙忧虑地说,他幽深的目光投向南方的毓庆宫,对谁都不能说的话,在留瑕清澄的注视下全都娓娓道来,“孩子想娘,朕也想过娘,朕知道。可太子是储君,不能擅离,胤褆性子刚烈勇猛,太子远不如他,这个朕也知道,但是这天下不能只凭血气之勇,要靠智慧,更多时候要等待时机。多少凶险,朕无所畏惧,多少羞辱、多少不甘,朕都咬牙忍下,留瑕,人说‘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86,朕什么都不怕,就怕儿子们闹出家变,朕这一生辛苦,岂不全付诸东流?” 留瑕不懂这些朝政,她没有说话,有时候,不知道的事情说了只是徒惹心烦,但是她还是要让康熙说,舒了心,才能放开心胸看事情,她对康熙说:“皇上,让人搬张凉椅出来,趁着天凉,我们说说话,别想那些烦心事,说得心开了,也许就有想法能对付了。” “好。”康熙点头,留瑕叫人搬出竹椅,就放在廊下,又搬了些水果、茶食,康熙松乏地躺在凉椅上,留瑕给他打着扇,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琐事、心事,听着梨树上传来的蝉鸣,愈显得承乾宫的安宁平静。 “留瑕,有你在的地方都很安心。”康熙说,他动了动身子,叹口气说:“刚才,是朕登基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跟家人坐着吃饭,胤禛庄重、紫祯淘气,你两者兼备,朕是个有福的人。” “皇上今日嘴上沾了蜜,甜得很。”留瑕说,顺手剥了颗葡萄吃。 康熙转头,看见留瑕粉色的樱唇含着葡萄,吞下去后,唇瓣一抿、一撅,眼波流转,说不出的惹人怜爱。“是沾了蜜,你要尝尝吗?” “结果沾的不是蜜,是油。”留瑕好整以暇地说,又剥了颗葡萄,“给。” 康熙就着她的手,吞下葡萄,跟留瑕拌嘴很有意思,她的思路跟他很像,从来不直接说,就像刚才,明明是说他油嘴滑舌,却绕了个弯说他嘴上沾油。康熙感觉到胸口郁积的气都散去了,他牵着留瑕的手,如此美慧灵巧,确实,她是他的“慧”妃呀! “留瑕,上次之后……你有感觉身子哪里不适吗?”康熙关心地问,册妃那夜后,他忍了这些天没召幸,就是盼着留瑕能怀孕。 留瑕摇头,她不在乎地说:“没有,身子好得很。” “来了吗?”康熙没头没脑地问,他虽然也通医道,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问女人的私事,月光透在他脸上,照出可疑的红晕。 “前日刚过。”留瑕点头,她早就习惯康熙乱问一些有的没的,她啃着一颗苹果说,“再说,奴婢还不想有孩子。” “可是朕想。”康熙说,有些幽怨的目光看向悠哉游哉的留瑕。 留瑕耸了耸肩,打了个哈欠说:“那也没办法,孩子又不是想生就有,要是想生的都有,七出里就没有‘无后’这条了。” “谁说的?”康熙不服气地说,他坐直身子,“这就像赌博一样,多试几次总会中一次吧?” “又不是打猎,弓箭火铳老鹰放出去就一定抓得到?这要天时地利人和配合才行,再说,皇上的孩子够多了,别给奴婢添乱。”留瑕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像驱赶一群恼人蚊虫。 “不成,册妃那天定是你回宫的时候流掉了,不算数。”康熙像个执拗的孩子,拉着留瑕的手说,“再一次,这回一定让你生出孩子来。” “不要,要生皇上自己生,十月临盆,奴婢给您当产婆。”留瑕也不去看康熙,只管又抓了一颗苹果,“咔”的一声咬下,苹果汁滑到唇边,留瑕用手背擦了,又习惯性地抿了抿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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