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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涂苒不满:“这种评分方式太主观,说好每项十分,你这一扣就是二十分。”

  陆程禹浓眉微褶,低声道:“最后一条很重要,后果比较严重。

  涂苒闻言心里忽动,不觉抬眼去瞄他,谁知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她撇开眼,伸手接过文件夹笑道:“放心,我这人很公正又有风度,从不搞打击报复那一套。”她打开第二页表格,果然认真思考起来。

  可惜,思来想去,并不觉得他有多少要扣分的地方,这一点使她觉得讶异。

  多数女性的思维习惯往往趋于感性,路随心走。而涂苒曾一度认为自己是其中的变异,理性思考的时候更多些。但是,当眼前这个男人诚心诚意坐在她跟前,希望听取意见的时候,之前的那些不满,埋在心里的抱怨,隐隐的失望,似乎在会儿都云淡风轻了。

  眼下,她不得不为如何给出评估分数而有些微的苦恼。

  显然,有件事是她如今小心翼翼不想触及的。在半年前的那场小风波里,她似乎又哭又闹颜面尽失,如今回想起来未免觉得不可思议,即懊悔也尴尬,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处理的更好一些。是以,她决定跳开那段往事。

  涂苒在三个时间段上分别给陆程禹扣了十分,她边写边小声说:“你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全部减分。”

  陆程禹沉默一小会:“过年以后就是论文答辩,到时候评上职称,没什么夜班了,应该能好些。”

  涂苒笑笑:“你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评上?”

  陆程禹随意道:“没有其他可能性。”

  涂苒不以为然斜了他一眼,合上文件夹:“评估完了,拿去吧。”

  陆程禹微扬眉毛:“就这样?”

  “就这样。”

  “就没什么想说的或者……想问的?”

  “……”涂苒想了想,又在第一栏里给他扣掉十分。陆程禹抬起头来看她,等待她的解释。涂苒笑一笑:“你那会儿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陆程禹问:“什么话?”

  她轻轻叹息一声:“我告诉你……第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你在电话里问我又在玩什么花样,你还记得吗?”没等他说话,她接着道,“你们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职业道德,如果一个病人被救治无效宣布死亡,就死在你跟前了,你会有什么感觉?这世上……很少有女人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开玩笑。”

  陆程禹看了她数秒,认真点头:“这事我做得不对,”他又想了想,“如果我当时说过那句话,我道歉。”

  涂苒有些儿生气了:“我以后和你说话是不是还得随身备录音笔带录音机呢?”

  陆程禹也挺无奈:“我真不记得了。”

  涂苒横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道:“我现在看着小石头……就会想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可以出生……”话音未落,已是气息不平。她低下头,翻开文件夹接着写:“说过的话不承认,-20分。”

  “涂苒,”陆程禹伸手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嗓音略显低沉:“对不起。”

  涂苒挣脱开去,又写:“道歉迟了,-20分。”

  陆程禹从善如流:“行,我以后注意,你别生气。”

  涂苒把文件夹重又塞给他:“你现在的总分比我低。”

  陆程禹翻开表格由头至尾扫了一眼:“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大问题,这些我们都可以慢慢矫正。现在唯一要解决的,我们俩,我们三个不能一直这样两地分居。”

  涂苒靠在椅背上,语气不善:“这事等你评上副高再说。”

  陆程禹看着她。

  涂苒继续道:“要是评不上,我还找你这人干嘛,真是没一处优点。”

  陆程禹也有些儿不爽了:“你不找我你想找谁啊?”

  “找谁也不找你,我要挑个有车有房又顾家的。”

  “我也有车有房,我也想顾家,就是现阶段没时间。”

  涂苒一笑:“小陆医生,请问你的车是什么牌子,房子有几套啊?都是自己挣来的吗?”

  涂苒知道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坏毛病,她想戒但是戒不掉——偶尔寻着机会了,她爱用言语来刺激陆程禹,因为希望看见他尴尬,踌躇甚至生气,可惜她的愿望一直落空。

  譬如先前那句奚落,应该是许多普通男人的软肋,陆程禹却只轻描淡写:“我还是挣了点钱吧,就是读书的时间有点儿长,起步晚了点,慢慢来。你也和医院打了这么些年交道,应当了解普通医生的薪资水平,”他见她没说话,又补充一句,“在结婚前就应该很了解了。”

  涂苒想,自己便是《红楼梦》里一僧一道嘴中的“俗物”和“蠢物”。

  在两人之间的嘲讽与反嘲讽中,她屡次不得优势,因她对他的奚落并非出于真心。末了,她只好自己嘲笑自己。

  见她不再说话只是笑笑,陆程禹倒多了几分好奇,问她笑什么。

  涂苒说:“我现在就是一颗死鱼眼睛了。”

  陆程禹不求甚解。

  涂苒只得说:“以前有个草包男的了句挺经典的话,女人出嫁前是无价的宝珠;出嫁了,就变成光彩宝色的死珠;再老了,就是颗死鱼眼睛。我,大概在婚前就是颗死鱼眼睛了。”想当初,她用孩子换取他的婚姻,后来又通过婚姻把他捆在自己身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这样的女人,不是死鱼眼睛是什么?

  陆程禹却是探究的看着她,最后用两个词给她定了性:“涂苒,你这人说来也没那样复杂,无非是表里不一,色厉内茬。”他说完稍稍侧过身子,一只胳膊搭在身前的方向盘上,盯着她低声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涂苒竟一时懵然。

  陆程禹神色似乎些许暧昧,涂苒没再看他,一股脑的觉得自己忒不争气,因为她的脸颊在这样的注视下有点儿发烫了。

  她略微低下头去:“这也是你对我的意见么,赶紧给扣分吧。”

  而后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跟着脑门上又被人用指头弹了一下,陆程禹说:“以后别这么犯傻了,知道么?”

  涂苒这次又没防着,摸了摸脑袋说:“以后别这么动手动脚的,知道么?”

  陆程禹慢不经心:“这就算动手动脚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窗外雪下大了,落在玻璃上沙沙作响,还有雨丝随风从尚未紧闭的窗户缝隙里闯入,落在人的衣上,手上。涂苒拿起围巾一圈圈的戴好,陆程禹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仍未做声。

  涂苒忽然想到什么,边戴帽子边说:“知道吗?你同学和我同学……他们俩好上了。”

  陆程禹听得一愣:“什么跟什么?”

  涂苒点明:“雷远和苏沫。”

  “苏沫是谁?”

  涂苒想这人什么记性,只要不说专业上的事就跟个木鱼脑袋一样,什么都记不住。只得说:“就是上回抱着他们家孩子找你帮忙联系住院床位的,后来她老公跟她闹离婚,她想找律师,你就把雷远介绍给她了。”

  陆程禹想了想:“原来是一个人。”

  涂苒点头:“是啊,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好上了,我今天到周小全那儿,去瞧苏沫和她孩子,听她说了一会儿。”

  陆程禹微微皱眉:“怎么又扯上周小全了?”

  涂苒有点晕,耐心不足,声音不免提高了些:“她俩是邻居。”

  陆程禹说:“这个你可真没跟我说过,我哪里会知道。”

  涂苒白了他一眼:“雷远这人到底怎么想啊,两人就这样经常见面,也不往深处说,苏沫可不能再碰到一个佟瑞安了。”

  陆程禹一思索:“那个跟孙晓白处的就是你同学的老公?”

  涂苒又晕了:“是啊。我没和你说过?”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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