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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谢鹤阳说:“那天的元旦晚宴,谢谢你照顾我的母亲。她到现在还念叨着你。”

  “您……的母亲?”

  “家母姓花,是浙江美院的退休教授。”

  那个带假牙的老太太!

  沥川在车上接受了众人的祝贺,谦逊地说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回到宾馆的时候,他又特地来谢我,说我的翻译帮了他的大忙。要给我发特别的奖金。

  我想了想,忽然问:“我译了那么多首谢诗,怎么你偏偏对这一首印象深刻?”

  他微微一怔,说:“因为你很少有拼写错误,只有这一首,有个单词你拼错了。”

  我是用word来自动进行拼写检查的。没有红线了才会把文档发给他。

  因此,我不服气,抱着胳膊,鼓着眼睛,说:“是吗?不大可能吧。哪个词拼错了?”

  “‘Ripples(波纹)’你写成了‘Nipples(奶头)’。害我琢磨半天,那个竹子和Nipple是什么关系。”

  窘。我大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岂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怎么不可能,”他说,“你一向心术不正。”

  31

  我是南方人,不习惯干冷的北方。因为认识沥川,我喜欢上了北京。毕业时候有去上海的机会——其实上海是我真正的老家——我都放弃了。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整个北京都弥漫着沥川的气息。一别多年,每当我路过一个星巴克,或者每当闻到熟悉的咖啡味,都会心头忽乱,莫名紧张,以为会再次遇到沥川。

  现在,我即将离开温州。因为看见了沥川,我对温州依依不舍。

  René说,在瑞士小镇的街头散步,会有老人上来和你说话,听不懂的语言,请人翻译了才明白,老人只是想和你握握手,并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过十字路口,为让一个不识路标的行人,汽车会猛然刹车,停在离你十尺的距离。在美国,同样的情况,司机早就破口大骂了,而瑞士人却会好脾气地向你笑一笑,挥挥手,给你让路。“Swiss people are freaky nice!”

  除了沥川,我唯一认得的瑞士人,就是网球名星罗杰·费德勒。我觉得沥川的笑容和费德勒非常相似:很温和,很善意,很谦逊,没有狂喜的姿态,有一点点保留,有一点点羞涩。

  中标当天的晚上,大家去了这个城市最豪华的酒楼庆贺。很多人都喝高了,René喝了半瓶五粮液,喝趴下的有包括张总在内的五六个。只有沥川,在霁川的严格监督下,滴酒没沾。

  除了服务员,我是这群男人当中唯一的女人,大家动不动就把我当秘书用。据说以前的朱碧瑄也是这样。我得提前到场安排菜单,和经理谈酒水的价格,包包里揣着公司的支票。所以,虽然我也爱酒,在这种场合下发酒疯是不合适的。我只喝了一杯干红,非常节制。

  吃完饭,喝趴下的人全被出租车送回了宾馆。没喝叭下的,留在KTV包房K歌。我可不想挤在一大群半醉的男人当中,给他们当免费三陪。于是说我有点犯困,担心明天会晕机,想早点休息,和江总打了个招呼,溜之大吉。

  我从洗手间出来,在门口碰见了沥川。

  “你回宾馆吗?”他问。

  “……不回。”

  “要不要叫辆出租车送你?”

  “不用,我散步回去。”我穿着件羊毛短裙,裹着件很厚的披肩。温州的冬天其实并不太冷。

  我的眼睛依然是两个核桃,一副一触即发的样子。

  他没有坚持。

  酒店的门是那种金色的不绣钢十字大转门,推起来非常沉重。我悄悄地想,沥川的腿不方便,走这种转门会很吃力。

  所以,走到门口时,我突然说:“等等,还有别的门吗?——我不喜欢走这种门。”

  “Claustrophobia (幽闭恐惧症)?”他转身问我。

  “不是……”

  目光一个来回,他就猜到了我的用意,策杖径直地走进门去。我尾随而至,将转门轻轻拉住,不让它转得太快。

  他的行动在转门中果然有些迟缓。不过,他很快就出来了,我也很快跟了出来。

  走到露天的台阶,他对我说:“以后,像这种情况,让我走在前面,行吗?我是男士,门很重,理当由我来推门。”

  郁闷啊。

  “不说是,女士优先吗?”我反问一句。

  “如果门已经转动了,你可以先走。我来殿后。”

  “不会吧,这都是哪个年代的规矩啊?”看他一本正经地嘱咐我,我只想笑。

  “不是什么规矩,只是让你更加方便,如此而已。”

  “说到方便,我倒觉得,应当是行动方便的人照顾行动不方便的人。”顶嘴,翻白眼。

  “谢谢提醒,我行动很方便。”不示弱,一句话塞死你。

  说罢,他挥手叫出租。看见他坐进去,我也钻了进去。

  “不是说,要散步回去吗?”他问。

  “前面有个关庙,一直想去看看。今天正好顺路,你陪我去吧。”

  他冷冷地坐着那儿,弄不懂我的意思,干脆一路都不说话。

  我对司机说:“劳驾,司机先生,关公庙前停一下。”

  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关庙就到了。我和沥川一起下车。

  很小的庙,却有很好的香火。门前一排大红灯笼。当中立一丈许木人,手拿一杆大刀。面如重枣,长髯飘拂,气概威武,头顶有四个大字:“义炳乾坤”。

  齐膝高的门槛,沥川进去的时候,很有些麻烦。他不得不用手将是假肢的那条腿抬起来,才能越过去。我们一起来到关公面前。

  我点了三柱香,对空摇拜,念念有词,然后说:“沥川,听说过《三国演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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