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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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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医生就进来了。简要地介绍完我的病情之后,要我补办住院手续,说看骨头愈合的情况,估计要住一个月。 艾松听着就要去二楼收费处办手续。我一把拉住了他:“不用急着交钱,CGP有很好的医保。给我电话,我打电话问人事部。” 人事部主任在第一时间接了电话,回答令我吃惊。“老总们非常重视此事,已经派专人来办理你的转院手续。” “转院?”我说,“用得着转院吗?” “你现在的这家医院住院部很小,非常拥挤,会影响你的休息。我们正把你转到积水潭医院,那里有一流的骨科大夫。” 我告诉艾松转院的事,艾松叹道:“反应这么快,这么周到。我真要对外企刮目相看了。” 我笑而不答。 第二天我就被转到了积水潭医院住院部。人事部的小赵已预先替我登记、交好了押金。艾松要去买饭票,小赵说:“安妮吃素。我们已经在附近的一家餐馆给她订了专门的营养素餐,一天三顿都有人送饭。” 我说:“我……可能需要另外请人照顾。”这种涉及隐私、肌肤相亲的事儿,我绝对不想麻烦艾松。 小赵马上回答:“嗯,怕护士们忙不过来,我们还请了一位护工。是位刚退休的护士,家里困难,需要多挣点钱。” 艾松张大嘴:“这个,护工的费用……你们也报销吗?” “当然不会,”小赵说,“考虑到安妮的收入,公司给了她一小笔贷款,以后慢慢从工资里扣除。” 我没再多问。当然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的这一切。 小赵刚走不久,公司里的同事开始一拨一拨地来看我。我决定幽他们一默,给他们准备了一个签到簿。翻译组的小姐们最先到,给我带来了鲜花和热带水果,艾玛答应暂时替我照顾Mia。男同事们多半送花或保养品。 第二天,连和我不大熟的制图部和预算部的人都来看我了。有几个我根本没说过话,不过,他们都说认得我,对我的“劲舞”印象深刻。 第三天来看我的竟是公司的清洁工林大嫂。大嫂是农村人,不过和我挺投缘。每次到我的房间打扫卫生,我都和她聊几句。有一次她问我有没有不用的衣服,她的女儿上高中,和我个子差不多。我就把我不穿的牛仔衣牛仔裤毛衣裙子之类给她找了一大包。还有一次她说她女儿生病住院,我当时正好发工资,就硬塞给她两百块钱。就为这个,大嫂带着一篮子水果来看我,还给我做了一大碟素菜包子,把我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CGP一共有三十三个人。签到簿上,除了大嫂,有三十二个签名。 所有的人都来了,除了沥川。 50 周三的一大早,萧观带着九通的几个同事来看我,其中有陶心如和唐玉莲。自从那次爽约之后,我好久没和萧观联系了。听艾玛说,萧观被陶心如缠得越来越紧,已大有无可奈何之势。但萧观对我的拒绝,怨恨颇深。所以,我有点不想见到他。特别是在我狼狈的时候。 “哎,安妮,怎么你一进CGP就出事儿,要不,你考虑调回九通?我们到现在还缺翻译呢。”萧观说。 “谢谢,不了。每次你有紧急任务,不都记得叫上我了吗?”我笑着推辞。 “说到这个,我手头上有三本小册子,要劳驾你。”他居然大言不惭地将三大本拍卖行的册子塞到我的手中,“反正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挣点钱也好,对吧?” 我看着他,欲哭无泪。 我想说,萧观,你知道我有多惨吗?打着钢钉、全身肿痛,还要替你翻译啊!人家CGP正点的资本家都不像你! 萧观一群人和我嘻嘻哈哈了一阵,约好出院后请我吃饭为我消灾,就走了。 喧哗之后,一切回归宁静。 我的心像点滴架上的点滴,一点一点地往下落。 窗外春光无限,我的心里却是酸酸的。 萧观都来了,沥川,你在哪里? 护工李阿姨进来替我洗澡。 说是洗澡,其实不过是擦身子。她用毛巾蘸着温水,一点一点地擦。手在绷带间小心翼翼地移动,好像考古人员在研究一具汉代女尸。洗完澡,又替我洗头,用水盆接着,一趟一趟地洗。最后给我换上一件干净的住院服。 从此之后,每天都是这样。李阿姨每隔两个小时替我翻一次身,一天三次按摩我的脚,保持血液循环。我则日日埋首于金庸的小说。偶尔也拿笔做一下翻译,做不了几页就累了。艾松天天来看我,中饭晚饭都和我一起吃。有护士料理一切,他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主要工作,就是“伺候”我吃饭。我因此在他的逼迫下,每天都喝了一碗他妈妈熬的骨头汤。虽然我吃素的决心坚定不移,可是艾松妈妈的骨头汤实在是太香了。而且,我也想快点好。 从第二周开始,我的住院生活出现了九十度的逆转。 首先是受伤的大腿异常肿痛,痛到坐立不安、饮食难进、彻夜难眠的地步。 我得了骨髓炎,一种常见的手术并发症。 紧接着,我就开始不断地发高烧、腿部化脓、疼痛难忍,需要杜冷丁止痛。 生病原来是这样的啊。我从小身体健康、身手敏捷,什么运动都热衷,却从没有受过伤皮肉大伤。这一回的骨髓炎算是把我给痛惨了。 我每天都要静点抗生素,还要定期引流、排脓。我不敢看我的腿,上面落下了可怕的伤疤。过来检查伤口的医生总是绷着脸,我很怀疑过不了多久,他会说,这条腿不能留了,要锯掉。然后我的脑子里就闪出电影白求恩大夫的某些场面和沥川身上的那些伤疤。 尽管我多次请求艾松不必每天来医院,在他请假的那个月,他每天必到,有时甚至呆一整天。好几次他想帮我换衣服,被我拒绝了。我不许他碰我,也不许他看我的身体。最后,见他实在没事干,又实在想干点什么,我说:“艾松,你替我剪个头吧。越短越好,我的头发太多,李阿姨洗头不方便。” 艾松乐滋滋地拿着剪刀,给我剪了个巨难看的头。令我一连几天都不好意思见人,又不敢责怪他。 我拿了一个挂历,一天一天地算日子,将在医院过的每一天都打一个大叉。 一个月过去了,沥川还是没来看我。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变冷。 夜半痛醒过来,想到沥川的绝情,泪水湿透了枕头。 开始的时候,我安慰自己,沥川不知道我病了。可是,他不可能不知道,连做清洁的大嫂都知道了,所有CGP的员工都来看我了,他不知道我出了事,这可能吗? 然后,我又安慰自己,沥川大约自己也病了。说不准回瑞士了。可是翻译组的小姐们每周来看我时都会八卦,只她们说,沥川在我住院后几乎每天都去CGP上班,还召开过几次会议。不过她们又说,沥川的身体并不见好。大多数时候都坐在轮椅里。她们几乎都快忘掉沥川站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绝望的时候,我又想,就算沥川铁了心地不肯来,至少会派René来。或者,让René给我打个电话。 我也没看见René,也没接到过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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