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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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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松很好说话,少要了我五百块现大洋,并保证周密行事。我让他透露一下调查思路,他稍作犹豫说:虎滩小区和可疑传呼两桩事儿比较好查,难点在锦江国际俱乐部,不过我会以去年圣诞夜俱乐部发生重大窃案为由,秘密地、逐个地向您夫人及其同事询问圣诞夜发生的一切情况,从中寻找蛛丝马迹。说罢,从公文包里掏出各种便于调查的证件让我过目,还加上一句:全是真的。 我感觉张松有些神通,于是大放其心,立即和他签署了委托调查协议,根据这份协议,我先付两千元定金,拿到调查结果后再付两千五百元,如果拿不到结果或结果不属实,我可以索回定金并得到一千元赔偿。 事情办妥后,张松结了茶费,夹着公文包翩然离去。我看见他走进子弹形状的观光电梯,目不斜视一脸冷峻,瞬间就沉到中央天井下面去了。 我心里麻了一下,身体似乎也在跌落。张松就是我枪膛里的子弹,射击目标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这一切荒诞而诡秘,想想都觉得齿冷。我想唤张松回来,嘴巴一张却发不出声。箭已离弦,射他妈哪儿算他妈哪儿吧。 从此我跟做了贼似的,回家都不敢正眼看柳叶。做饭擦地洗衣服样样都干,企图以优异表现减轻心理压力。柳叶和全中国家庭妇女一样,只要老公突然变得温柔勤劳,马上就推测他们在外面干了坏事儿。 柳叶问我:刘角,你这么勤快,指定干了对不起我的事儿。 我说:是啊,不小心采了一束野花,正强迫自己劳动改造呢。 柳叶扑上来拧我,最终演变成了一番温存。我抱着老婆,想着近来的事端,凝聚不起太多激情,甚至觉得两个人都有点儿假模假式。爱情鲜汤需要百分之百的信任作底料,哪怕百分之一的猜疑都能使之变味儿,喝之难咽倒掉又可惜。我就是这样陷落在爱情的汤锅里,胡乱寻找泅离的方向。 出差是我惯用的回避矛盾的伎俩,于是我去了趟沈阳,走之前特地和辕门律师事务所联系了一下,问他们什么时候能签协议。他们说正在研究盛建军的案子,还得跟当事人面谈,然后才能决定是否出面为其辩护。 我在沈阳一边监督展会的布展工作,一边召集各地城市经理在凯莱酒店开会,准备以展会为契机,调整市场策略加大促销力度,将两个主要竞争对手的市场份额各剁掉百分之五。丹东的城市经理有抵触情绪,我就留下他陪我住了一宿,一面用壮美前景诱惑他,一面用给他配个副经理的话威胁他,把他忽悠得第二天就踌躇满志地杀回鸭绿江去了。 办完大事儿,我就和沈阳的城市经理一起,白天地毯式拜访各级用户,晚上和大经销商在酒桌上鏖战,人都快喝废了。有天晚上毕老板请我出去玩耍,我怕他以为我来沈阳就是找他挪用公款,又怕他借机向我索要沈阳地区独家经销权,就假借身体不舒服推托。毕老板说:刘角你今晚要是不出台,沈阳的市场我宁肯不赚钱也不做了。 我一看这阵势不能再装了,就叫他开车来酒店接我,结果他把我接到了青年路的山西风味酒家。我喜道:毕总真有心,我好久都没吃到家乡菜了。 毕老板拿我当大爷供,主要是想让我把沈阳的另外三家经销商干掉,给他个独家经销权。可他实力有限,不可能在沈阳一手遮天,如果我动员公司下诏封他个总经销,万一他做不好鲍帅肯定煮了我。今晚他定是有备而来,不过我既然求他帮忙弄钱,就已经作好了受制于人的打算。 我吃了很多可口的家乡菜,香酥鸡麻辣羊肉红白过油肉等等名肴全上了,其中猫耳朵和炒拨鱼听都没听说过。我出身穷困农家,上大学前连皮鞋都没穿过,哪他妈有机会吃到这等美味。最让我受用的,是毕老板主动问我啥时候用那十万块钱,这次要不要带上。我心里热乎,却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不急不急,你就等我的信儿吧,没准儿还不需要了呢。 席间毕老板打了个电话,不大会儿来了两个二十岁出头的美貌姑娘,哥长哥短地陪我们喝酒聊天。美食美酒加美色,引得我胃口大开,活活整进去一瓶酒鬼,舌头和脑瓜都木了。 喝完酒毕老板又拉我和两个美女去KTV“练哥”,练到很晚才送我回酒店,并吩咐一个短发姑娘陪我过夜。我婉拒后说:公司有个新产品上市前要搞试销,辽宁省你可以独销三四个月,价位低又是市场空白,绝对赚钱。 毕老板说:多谢老弟支持,我也不会亏待你,到时咱也犯不着挪用公款母款了。 毕老板载着两个姑娘一走,我就佝偻在街旁树下狂吐不已,然后靠在树上直喘粗气。 沈阳的冬夜贼冷贼冷的,穿着羽绒服都感觉是在雪地里裸奔。我仰望头顶,视线穿过光秃秃的柳树枝杈探向夜空,那里没有星星,可那里应该有星星的。很多年前的长春,也似这样贼冷贼冷的冬夜,我和柳叶或是从自习室里跑出来透气儿,或是刚在校外看完电影走在回校的路上,或是冒着严寒在校园小径上卿卿我我,年轻而浪漫的视线挣脱城市的光芒射向夜空,看着星星说些不着边际的痴话。柳叶说如果我变成星星挂在天上你打算怎么爱我?我说我就变成你的卫星天天围着你傻转。柳叶说那你希望我变成哪颗星?我说当然是北极星啦,永远指引我奋勇前进的方向啊。柳叶说假如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就变成流星躲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让你永远都找不到我。 先生,让我陪陪你吧。一个女人凑到我跟前搭腔,将我从长春的冬夜拉回沈阳的冬夜。那女人几乎到了退休的年龄,脸上的脂粉厚而不匀,为了扮靓只穿着薄大衣和假棉皮鞋,冻得声音都在打颤。我早听说有不少下岗女工为了生计上街卖肉,以超低价格和优质服务赢得了一部分市场,气得那些青春艳丽的正规军骂她们老母猪抢食。 我和气地说:大婶儿,这事儿也得讲究般配,你拉我的生意,市场营销学管这叫目标顾客不明确,成功率很低。女人见我理茬,信心大增:老弟讲话真幽默,我有大婶儿那么老吗?这事儿是讲般配,可也得讲实惠啊,三十五十就能玩好,干吗花几百块找那些小姐?我跟你说啊,她们病可多了呢,遇到个和男人搭伙坑人的就倒大霉了。 我见她慈眉善目,悲哀地劝道:以后出来多穿些,万一冻坏了,你挣的那点儿血汗钱都不够治病的。说完给了她三十块钱,踉踉跄跄地回到酒店。 我四肢绵软头痛欲裂,草草刷完牙,毛衣毛裤都没脱就睡了。夜里我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站在街旁的柳树下看星星,一个老妇人过来问我要不要人陪,五十块钱一次,包夜一百。我没想到她竟是衰老以后的柳叶,当即就抱着她大哭一场,醒来时枕头都湿了。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四A 郎燕不愿给我细讲她和洪小全的故事,我只零打碎敲地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过。洪小全是江西老表,1993年在德国落地时兜里只有八十美元,如今揣着科隆大学精细化工博士学位,在路德维希港的世界名企巴斯夫公司做事。不知怎么搞的,我一看见他那张猪腰子脸就想起李力真,俩鸟儿连作派都像一个鸟爹教出来的,真他妈有点儿匪夷所思。 洪小全还算个合格的流氓,没有虚张声势,说整我就整我。他到外国人管理局投诉我,说我申请签证的材料都是假的,而且在中国很可能有犯罪前科,害得我被德国人翻来覆去好一顿查,一点儿学习的心思都没有。他还经常到学院来搞我,趁我上课或自习时找我的麻烦,走时顺便造我两句谣。 中国人的坏水世界一流,这也是为什么西洋黑帮干不过中国黑帮的原因。洪小全已经是个西化的烂仔,再怎么张牙舞爪都不是我这个本土愣头的对手。他总共来曼海姆大学骚扰我十六次,其中三次座驾挡风玻璃被砸碎,三次轮胎被扎车牌被卸,另有三次没开车却被不明飞行物击伤。为此,我向住在卡尔马克思大街的几个中东少年支付了九百美金。最后一次我实在舍不得花钱,就用水果刀将洪小全逼在留学生中心咖啡馆的洗手间里,恶狠狠地说:“老子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下次如果再在曼海姆见到你,我他妈非剁了你不可!”这时大便洞里探出两颗东洋脑袋,我立刻用日语说:“瓦它西哇……鸡巴泥屎,瓦它西哇鸡巴泥屎!” 洪小全从曼大校园绝迹后,我住进了贝林克夫妇家。贝林克夫妇是我在歌德学院备考DSH时结识的一对向往中国的老人,年过七十无儿无女,生活清静而安详。他们早就邀请我搬到他们家住,我害怕不习惯就婉言谢绝了。可眼下钱包瘪得跟百岁老太的嘴一样,不想办法省钱就得喝西北风了。我没和郎燕商量就搬到了贝林克夫妇家,不用付房租,平时干些擦地浇花洗车邮包的活就扯平了。想我刘角曾经在国内何等滋润,如今走到这个村这个店,还能有什么脾气呢? 在这次搬家过程中,我不小心弄丢了小圣诞树,明明用枕巾包好了放在箱子里,可到了贝林克家竟然不翼而飞。我慌慌张张跑回曼大宿舍,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见其踪影。我找到出租汽车公司,进而找到了那辆帮我搬家的出租车,结果同样令人失望。我痛心和沮丧不已,觉得它物如其主,和柳叶一样都曾经属于我,却都又离我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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