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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我当时听得是佩服至极,觉得这只有黑泽明拍电影的时候才能想得出来。同时我又觉得自己除非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才能写成那样,我这些小东西实在犯不着耍这么大的把式。

  至于出书的事,她含含糊糊,开的价格又很低,好像是在帮我忙的样子。我有点儿不高兴,我最烦这种不清楚的关系,朋友不朋友买卖不买卖的。

  至此,终于知道文学评论者是我这种写手的大敌,写东西之前万不可与这种人谈话,同时我也对这种专业产生了莫大的反感,觉得“文学评论”就是“自己写不出来文学而瞎评论”的简称。曾有一个女作者写了关于书评的文章,她说:那些写在别人书前面的书评呀,就像是寄居在原作上的蛆,无论原作者怎样卖力,几句简短的话就把原作者的东西形容殆尽,并自以为是。现在想起来,那女作者肯定也有过和我一样的遭遇。

  但当时还不知这次谈话对我的杀伤力,只记得两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喊了老半天,谈的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惹得旁边吃饭的人时不时瞅一眼这两个高谈阔论的疯子。

  82*

  回去的时候已是晚上。我到了小区门口,坐上一辆三轮车,亢奋劲儿还没有过去。我坐在车上大声唱歌,高音处都走调了。车夫在前面也放声高歌,两人各唱各的,谁也不影响谁。

  忽然听见有人喊 :“大妞!”夜色苍茫中看见定定停在路旁,原来是定定看时间太晚到小区门口接我。幸好我在车上大声唱歌让他听见了,要不两人就这样岔过去了。

  定定坐上来后,车夫不好意思唱了,剩下我一个人神经亢奋地高声唱歌。

  到了家门口,我把钱给了车夫。车夫跟着进了楼道,对着灯光把钱往钱夹里放。我觉得这个车夫真谨慎,谁会少他那几个钱!

  突然看见车夫和我们都在哗啦哗啦地往外拿钥匙准备开门,原来他是住在我家对面的邻居!一个靠蹬三轮为生的破产农民!!

  为了怕他尴尬,我赶紧同他打招呼。

  他对我们笑了笑,问:“你们来北京做什么?”

  我是做什么的?我当时都不知怎么告诉他,想了想,告诉他我是打字的。

  邻居说:“啊,打字?在电脑上打字?不错呀!”说着露出羡慕的神情。

  进了屋我们无限感慨,以前每次坐三轮都觉得那些“祥子”真可怜,风里来雨里去的,为了赚得那一点点儿血汗钱,但从来没想到“祥子”就住在我们的对面。

  他们做三轮车夫,在北京总算还有一套房子。而我这个让他羡慕的在电脑上“打字”的人,却是真正的流氓无产者,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我坐在沙发上,忽然间发现自己真的很疲惫。是说多了话神经高度亢奋之后的疲惫,像一个放了气的扁平皮囊,倦得不愿再看一眼电脑上自己写的东西。

  83*

  与女书商谈话的效果很快显露出来,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天,假期马上就快满了。

  那几天定定有一个任务就是统计我的字数,这是他最快乐的事。字数够了,我就可以上班了。上班,上班,他非得把我修理成一个正常的闹钟才放心。

  我被他烦得要死,一见他闪着大牙过来拿鼠标,就立即把自己的东西捂住。他就像一个催产的接生婆,我却总是生不出孩子。他不在乎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只要生出来,就算完成了任务,因为他本身就瞧不起这个孩子。而我却想生一个活泼健康招人喜爱的大胖小子,但好像又没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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