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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他跟朱洁如谈了一会,发现她除了国语讲得实在靡靡之外,还没其他反共言行。当然,这才是第一天,计划生育再重要也不会在第一天就提上议事日程。他决定吸取老李的教训,莫谈国事,她要反共,让她反好了,反正她也不能把大陆挖一块到台湾去。

  朱洁如给他介绍了工作要求,然后问:“你有带便当吗?”

  “什么便当?”

  “就是lunch(午餐)啊。”

  “哦,我没带。系里规定要带——便当吗?”

  朱洁如笑起来:“当然没有规定啦。但是我们都有带的,你们大陆人也有带的。如果带了,就一起到lunch room(午餐室)去吃呀。”

  “我没带。”

  “没带也可以去的呀,我有带葱油饼,要不要尝一点?”

  他听到“葱油饼”几个字,立即满嘴生津,几乎都能闻到那股葱香了,但考虑到老李的悲剧,担心葱油饼是“朱八戒”的一个诱饵,可别从葱油饼扯到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准之类的政治问题上去了,急忙推脱:“不用了,不用了,我跟老杨约好了的——”

  “朱八戒”没再坚持,很友好地跟他告了别。

  他到老杨的实验室去,找到老杨,见实验室里没别人,就把刚才的经过全都汇报了,让老杨帮他分析是祸是福。

  老杨说:“这是她的老一套了,开始对你好得不得了,带便当给你吃,车你去买菜,搞得像两岸统一了似的。但后面就慢慢现出獠牙来了,动辄攻击中国,如果你跟她争论,那就得罪了她,她会背后下手,把你整得很惨。”

  “她攻击中国,我不理她就是了。”

  “但你是一个中国人,听到有人攻击自己的祖国,你能做到不理吗?”

  他也觉得不理好像太不爱国了,便问: “我可不可以要求系里给我——换个人?”

  “换谁?换那个德国人?更反共了。”

  “德国人也反共?”

  “德国人最反共了,你不知道?”

  “那——可不可以要求不做助教,只做助研?”

  “那你还不如直接要求系里把你的助研收回去算了。”

  “她在系里有——后台?”

  “后台倒没有,但系里这么安排,还算是在照顾你的,至少你们之间没语言障碍。如果你一来就这么不服从分配,挑挑拣拣的,系里对你印象会好?”

  “那怎么办?”

  “你小心点就是了。”

  到美国来还没几天,他就发现自己的美国梦在一点点破碎了。

  (24)

  那天中午,宇文忠还没从“前途莫测,命运多舛”的悲愤中解脱出来,就被老杨拉着去买床,因为老杨的岳父岳母要来了,得做点准备。

  老杨请他去“麦当劳”吃了个丈把高的big mac(巨无霸),两层肉饼,三层面包,还有些夹七夹八的生菜西红柿之类,又喝了一大杯可乐,再加一袋薯条,吃得很饱,待会抬个双人床不成问题了。

  然后老杨就开着车沿着一条叫“华盛顿”的小街慢慢寻找,路两边全都是卖床的小店子,很多都堆在外面露天地里,坐在车里就能看到。

  老杨介绍说:“这里卖的都是以旧翻新的席梦思床,式样跟大商场的一样,甚至连商标都一样,你要不说是在这里买的,保证没人能看出来。但这里价钱便宜多了,商场里卖几千的,这里几百就可以买到。”

  “那挺合算的呀,到时候我也到这里来买床。”

  “你还用搞这么豪华?就到外面捡个床垫就行了。”

  “外面能捡到床垫?”

  “多的是。你来之前,我给你捡了好几个,都堆在我屋里,等你找到住处了,就给你送过去。”

  他感激不尽,心情又靓了许多,美国连床都可以捡,这也太有“遍地是黄金”的感觉了。他好奇地问:“还有什么可以捡到?”

  “什么都可以捡到。床啊,沙发啊,桌子椅子啊,都有。我刚来的时候,家具全都是捡的。后来娶了老婆,不好意思用捡的家具了,就到这种二手店去买。其实捡的家具不比买的差,但女人哪,就是爱面子爱牌子——”

  老杨开一会,就找个地方停了,拉着他到店子里去看床。他听到老杨能用英语跟人讨价还价,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瞧,这才叫英语学得好!

  不过老杨砍价砍得太凶,没几个商家能接受的,最后总是两手空空地出来,到下一个店子里去讨价还价,连着看个十家八家了,再折回停车的地方,坐进去,接着往前开。

  看了个把钟头,还没看到合意的床。质量和样式看得上的,价钱就超出老杨的预算;而价钱合适的,质量和样式又低于老杨的期待。老杨抱怨说:“如果是我爹妈来,我把那几个捡的床垫子往地上一放就得了,怎么都比他们家里的床要强。但来的是我岳父岳母,那就不同了,人家都是当官的,睡惯了好床,可不能在咱这里受了委屈。”

  “那就买个好点的,让嫂子高兴。”

  “我也想买个好点的呀,谁不愿意睡好床呢?像Grace家那种床,最新的科技产品,NASA(美国航天航空局)研制的,技术保密,没谁能仿制。那床可是一根弹簧都没有,全都是特殊材料制成,能随着你的体型改变形状,睡过的人都说好。但一个床就要几千上万,我哪来那么多钱呢?”老杨推心置腹地说,“我算是悟出来了,这娶老婆呀,就不能娶太漂亮的。”

  “为什么?”

  “漂亮了你养不起啊!你看我们楼上老陆,也是搬运,搬来的老婆长的是有点歪瓜裂枣,但人家那小日子过得多顺趟!床啊家具啊都是捡的我不要了的,一分钱没花。人家老陆在家从来不干活,老婆把什么都包了,做饭洗衣带孩子,周末还到餐馆打工。就这样,人家老陆还见天发脾气,说周末看孩子耽误了他的学业,恨不得老婆背着孩子打工。”

  他觉得这种夫妻关系也不令人向往:“歪瓜裂枣的,晚上看着——多寒心啊。”

  “也是哈。我老婆吧,就是脾气娇了点,生活方面要求高了点,但人长得好啊,要盘子有盘子,要条子有条子,晚上搂着,睡着了都笑醒。”

  他附和说:“嫂子是当地一枝花吧?”

  “那还用说!就是到了美国,也是我们C市华人里的第一枝花。”

  他心说,等我的云珠来了,你老婆就要降为第二枝花了。当然他不会说出来,但仅仅是在心里幻画一下被C市华人艳羡的场景,也很滋润啊。

  老杨问:“你房子找下没有?”

  “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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