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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不管张仲平回得多晚,唐雯很少先上床睡觉,她总是一边看书一边等他。张仲平也知道分寸,不管是在外面应酬还是跟曾真厮混,时间一般不会超过十二点。张仲平从曾真那里回来之前一般都是冲过澡的,回到家里洗脸洗脚属于重复劳动,却也不能省。张仲平看过一本杂志,上面说女人的嗅觉比男人的灵敏得多,对男性身上类似香的气味非常敏感,尤其排卵期。所以,张仲平在曾真那里洗澡从来就不用什么洗发香波和沐浴液。有一次张仲平直接上床被唐雯逮着了,说:“是不是在外面洗过了?”亏得张仲平反应快,说:“是是是,今天接待任务比较重,洗了三次脚。”唐雯说:“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有点发青。”张仲平说:“是吗?可能太累了。”唐雯说:“悠着点嘛。”张仲平说:“你还说我,我看你也挺辛苦的。”唐雯说:“没有办法,快要考试了。”张仲平说:“是吧,复习得怎么样?”唐雯说:“还行吧,谁知道考试的时候会怎么样。”张仲平说:“你也要悠着点。”唐雯说:“跟我们竞争的都是一些刚出校门的小青年,有些还是硕士直接考博士,我要是悠着点,前面的辛苦等于白费了。”张仲平说:“不要太勉强自己,只要尽力就行了。”唐雯说:“有时候看书太累了,就希望你早点回来。有时候精神好一点儿,又想你就是再晚回来十几二十分钟也挺好的,这样我可以多看几页书。”张仲平已经成功地把唐雯对他的盘问转移开了,也就打个呵欠,说:“是不是呀?”两个人躺在床上,有时候各自看一会儿书,有时仍然扯谈。主要是唐雯向张仲平说她们学校的事。学校是给唐雯分了房子的,房改的时候买了下来,现在出租。唐雯说现在的学生可不得了,本来是租给女生的,有次去收房租,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男生。有时还会在垃圾篓里发现用过了的安全套。张仲平说:“你还操这份心,现在大学生都允许结婚了,同居算什么?听说你们学校就有女生在男生寝室里睡觉的,也有男生在女生寝室睡觉,一到半夜,床铺还吱吱乱响。”唐雯又说一个同事得肝癌死了,发病前也看不出来,在医院里住了不到半个月,却不行了。张仲平笑她说话有逻辑错误,好像医院把人给治死了似的。唐雯说:“多可惜呀,才三十五、六岁。”张仲平说:“三十六岁是个坎,不好过,黛安娜死的时候就是三十六岁。”唐雯说:“你倒是关心国际风云。”张仲平说:“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所以要善待自己。”唐雯说:“其实考上博士又怎么样,我们院里的刘博士你都想不到住的是什么地方,防空洞。”张仲平就说:“困难是暂时的。”唐雯说:“谁知道,听说学校征地拆迁遇到了麻烦,拆迁办强行拆屋时误伤了一个老太太,不知道要拖多久。”张仲平说:“总是有希望的吧,我们的国家毕竟正在一天天地强大起来。”唐雯说:“你说话有点像党和国家领导人嘛,你自己什么时候强大起来呀。”唐雯一边说一边往张仲平的关键部位一探。张仲平本能地一躲,躲开了唐雯伸过来的一只手。想一想,觉得不妥,又赶紧抓住她的手,允许它放在自己的肚皮上。张仲平说:“希望在明天。明天早晨好不好?”唐雯说:“你躲什么躲,又不是第三只手。”张仲平说:“真的是第三只手我就不躲了。大不如小,小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唐雯说:“你胡说些什么。”张仲平说:“没有没有,我只是说我不是躲,其实我心里也想,又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唐雯一笑,说:“行了行了,只要不到外面乱搞慈善活动就可以了。”张仲平脑子里老是曾真的样子一晃一晃的,一下子没听懂,就说:“搞什么慈善活动,我又不想当政协委员。”唐雯说:“张仲平你是故意装糊涂吧,你老婆大人是怕你胡乱捐款哩。这里捐银子,那里捐金子的。”唐雯是利用了金子与精子的谐音。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大胆的调侃了。所以一说完自己先就感到了一点不好意思,就把脑袋往张仲平的腋窝边蹭了蹭。唐雯都四十来岁了,还害羞。这点让张仲平很受用。他觉得正派的女人才会害羞,而老婆怎么着也还是要正派一点好。曾真却是另外一种风格,她会发嗲,会一遍一遍地叫他老公,会一味地要他爱她疼她宠她。作为男人,张仲平觉得曾真带给他的完全是另外一种令他内心痒痒的、酥酥的感觉。

  唐雯一般不问张仲平公司具体业务的事。以前也问过,那是公司的业务刚刚有起色不久。一次张仲平用银行的礼品袋直接往家里提了十万块钱。那钱是应一位朋友的要求准备的,本来约好了那天晚上要当面交给他,但张仲平临时害怕了,担心这样直接送钱,会出事。想等一等,看怎么样送才能艺术一点。唐雯刚开始以为是张仲平拿回家给她的,准备第二天存到银行的卡上去。张仲平说不用了,在床底下搁几天吧,有位朋友出差了,回来就得给人家。唐雯知道张仲平开口闭口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不过还是有点担心,说:“你这样大进大出的,不会有问题吧?”张仲平说:“怎么会没有问题?我不正在为这事发愁吗?法院里的人,有些人在岸上,有些人自己就站在水里。碰到后面这种人,你要不走水路,就难得拿到业务,别人凭什么让我做?因为我长得帅吗?赚了钱,不兑现,那我就是赖账,就是不讲游戏规则,我就做人不起,也别想再拿业务。真的把钱送了出去,又怕拿钱的人,关键时刻挺不住,到时候把我卖了,等于埋下了祸根。再说了,财务上的账也不好做。我是以备用金的名义取的钱,完了要用发票冲账。你教过会计学,知道账要做平,要么隐瞒收入,要么增加支出,都不好办,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追究起来,不是逃税就是做假账。处罚起来,都很严重。”唐雯说:“那怎么办?”张仲平说:“行内有一种说法:你想上天堂吗?去做拍卖吧。你想下地狱吗?去做拍卖吧。拍卖确实能够让人一夜暴富,可是,你知道吗?最近全国各地的拍卖行出事的也不少,听说哪个省有个拍卖公司的老板还自杀了,不是因为没有赚到钱,而是因为一下子赚了太多的钱。”唐雯说:“我们不要上天堂,也不要下地狱,只要求过一种简单的平凡的生活。”张仲平说:“上天堂和下地狱只是一种极端的说法,现实没那么夸张。再说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为什么?因为差不多所有公司都是这么干的。真要为这事查到你头上,只能说活该你倒霉。”唐雯说:“如果是只交一点罚款就行了倒没什么,就怕其它的事。”张仲平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己是学法律的,尽量注意,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我跟他们都是单线联系,你知我知的,除非他自己说出来。”唐雯说:“就是怕这个,那些人社会交际广,你这里不出事,难保别的地方不出事。”张仲平说:“是呀,你以为这些人真的是为人民服务的主?他们可不是什么优秀的共产党员,拿钱的时候胆子大得很,一有风吹草动,又吐得比谁都快。你说这些人多傻呀?很多贪官污吏,收了别人的钱,根本就不敢花,藏在家里,存在银行里,心里还老有事,看到检察院的车子,腿忍不住就打哆嗦,真抓了,赃款吐出来不说,还得搭上几年乃至后半生的自由,甚至身价性命。可是,他们有权,是社会财富的分配者,你要做生意,就得求他们。他们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看到别人从自己管的事上赚了钱,要他一点不动心,也太难了。”唐雯说:“你对他们倒是很理解。”张仲平说:“是呀。我们有什么办法?你不做,别人会做。我做,起码知道分寸,知道运用技巧。可是,有时候我也是真的怕呀。”唐雯说:“真是难为你了。要不然,咱们真的别做这门生意了?”张仲平说:“你说得轻巧,不做这门生意,你要我干什么?”唐雯说:“回家当家庭妇男嘛。有句话叫小富即安。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不是比许多下岗工人强多了吗?”张仲平说:“跟你说正经事,你倒开起玩笑来了。什么叫小富即安,农民意识嘛。不过,仔细想一想,确实也没什么怕的,有一句话叫罚不责众。这句话严格推敲起来是站不住脚的,却也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像,或者说是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倾向,举个例子来说,翻开《刑法》,里面有一章,叫妨碍对公司、企业的管理秩序罪,国家制订这条法律是维护公司、企业的管理秩序,当然没错。可是,要是严格地较起真来,光是虚报注册资本、虚假出资,以及抽逃注册资金,就不知道有多少企业已经触犯法律了。再说偷税漏税,现在做得好的企业,有几家不偷税漏税的?或者说有几家没有偷税漏税过?做生意做什么?从大的分类上来讲,无非两种类型,一是做市场,二是权钱交易,官商勾结。前者同行竞争激烈而残酷,后者只要找对了关系,赚钱也容易,风险却也很大,等于在自己腰上别了一颗手榴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有人谈资本原始积累的原罪问题,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为什么上财富榜的,有的出了事?因为按照正常的生意途径,很难积累到那么巨大的财富。总要搞点名堂,打打擦边球。其实不管原罪不原罪,中国民营企业没有不缺钙的,而这种先天缺陷又不是一种单一的原因造成的,复杂得很。不管,不行。社会就不能逐步进入有序社会。都管,也不行,不仅管不过来,恐怕整个社会经济都会乱套。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我们这些所谓的老板,一个个就像一只一条腿上被缠了一条细绳的青蛙,允许你活蹦乱跳,但是,如果有谁要逮你,肯定一逮一个准。青蛙不会因为可能被逮住而不活蹦乱跳,因为尽管被拴上了细绳,被逮的青蛙毕竟是极少数。为什么是极少数?因为你总不能把所有的青蛙都逮尽了。青蛙的繁殖能力多强呀。你不可能因为存在着一种真实的、可怕的、然而概率极小的危险而放弃生存。怎么办?当然是一边蹦跶一边祈求上天保佑自己运气好。”

  唐雯说:“难怪很多做生意的人都信佛,有庙必进,见神必拜。”

  张仲平说:“信佛的人也不仅是做生意的,当官的也有好多人信。”

  唐雯说:“是呀,有很多东西确实是自己做不了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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