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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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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一盏长灯,烛影幽幽,黯淡光线却将室内一切映得清晰可见。这便是父皇平日的寝居吗?重重帷幔随着秦翦一个推门的动作,飘飘迤荡,透过月色望去,那白纱帷幔竟如同蛰伏在黑夜中的幽灵一般。 我回望住秦翦,见他已止步默立在一旁。我吸尽一口气,便不再发话,提起裙裾,穿过一道道阻隔我视线的帷幔,向那黑暗深处奔去。 我大凰国素来不喜多养宫人,如今动乱在即,宫女内侍纷纷逃逸出宫,而那些禁军守卫现在要保护的,是我身为太子的玉璆哥哥,而并非如今早已不复昔时雄姿的父皇。 诺大一个帝王的寝宫,唯有我卧病在榻的父皇,心中隐隐牵痛,我强作平静,不敢让里面那位帝王--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父亲,见到我的沮丧之貌。 待步入内室,我却蓦然缓下脚步。透过明黄的床幔,我已能够隐约看到父亲睡卧床榻的侧影。 足下如有千钧重,我一步一步走至他榻前,不敢发出半分声响。罗幔内的人此刻睡容沉静,我不敢惊扰到他,却又迫切着希望能听到他的声音。 外间本隐约可闻的金铁交鸣之声,自我迈入内室的这一刻起,都已隔绝了千重远。我敛息静气,透过影绰不定的床幔看他侧影,幸而至少能模糊望清我父皇的轮廓,其实在我的心里,从未将自己当作公主,而我的父皇在我心中,也只是一个"父亲",如此而已。 良久静默之后,里面的人忽似被噩梦惊扰,喘息愈加急促。我忙转身剪亮烛灯,刚回过身,便见一只苍白消瘦的手从床幔后探了出来,掌心微蜷,遥遥伸向我立身之处。 我一怔之间,忙搁下手中烛剪,疾步奔到父皇榻前,倾身握住他颤动不已的手,只觉喉头凝噎,万语千言都如冻结在唇中,竟是半个字也未能吐出。 眼见父亲抬起僵直的手臂,指了指我面前帷幔。我立时会意,竭力压抑下澎湃心绪,面含微笑,抬手撩起父皇的床幔。 明黄罗幔一分分在我面前挑起,借着逐渐明亮的灯烛,我终于看清了他,我的父亲。 纵使岁月在他脸上催磨下道道浅淡刻痕,然依旧隐约可辨他年轻时的俊朗风华。只是,父亲那双漆黑眸子却深深凹陷下去,黯淡无光的眼眸,竟濒如一个垂暮老人。 我喉中一酸,再也克制不住多年来对"父亲"的思念,身子一软,便匍匐跪在他榻前,将脸深深埋入他温暖的怀中,仿佛如此便足以弥偿我缺失了十多年的父爱。 父亲任凭我在他怀中嘤嘤哭泣,轻轻拍着我单薄背脊,指间有意无意抚摸着我背部凸起的部位。我察觉他指间微颤,然我却并不抗拒。在这个时候他不再是一个皇上,而只是我的父亲。纵使他这十多年来,真的已将我这个女儿遗忘,但在如今危急之际,还能想到见我一面,还能想到让我守在他榻前,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我已别无所求。别无所念。 待我屈抑了十多年的泪水在父亲怀中泄尽后,父亲轻轻抚摸我的头,掌在手心,然而他那黯淡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看着彼方另一个遥远的身影。 "朕负你。"我听他沙哑吐字,语声轻幽,却字字入耳。 我垂眸,凝住眼中最后的泪光,平静摇头:"娘从未怪过你。" 见他黯淡的眸光蓦地一闪,我叹了口气:"父皇,正是因为娘她对您没有怨气,所以女儿,即便您将女儿幽禁在离宫十多年,女儿至今也未真的怨过您。" 他长长叹息,唇角落下一丝苦笑,声音凄凉:"是朕负了你们母女二人。你娘她,她一直很好,纵使朕再如何待她,她也不曾怨过朕。可是,朕害怕负上"为妖所惑"的恶名,朕放弃了她,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最后一面?!父皇说,说最后一面? 我没有听清,或是未敢听入耳中,仍旧是怔怔看着他,却见他怅然一笑:"凤鸟是为爱而生。若是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爱,那么生命也会枯竭。她是不是有很多年,未去离宫看过你了?" 我心头蓦地一跳,双膝霎时如浸冰窖,好半晌,方点了头。心中虽已会意,只是,我还不愿相信。 父亲抬手轻抚我面颊,我侧开头,然而泪水仍是不争气地顺着脸庞、滚落在他粗糙温暖的手掌中。 许久后,我方僵声问他:"难道,只是为了您的朝臣,您忍心……不再见她?" 父亲沉默许久,方苦笑一声,唇角微勾,目中却似有幽怨火光在他晦暗的眼底蠢蠢燃动,我看在眼内,只觉全身都在一瞬间冷了下去:"是朕的好皇后,拆散了我们。" 他缓缓叹息,目光变得渺远:"在邂逅你娘的那年,我还只是先皇的太子。" 那一刻,我竟听见他无意识地自称"我"。 眼见他眸光微微一亮,唇边含起一抹浅笑,目光亦不再看我,而是看向长烛在墙角投落的阴影,如同在叙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一般,将那些存封在他记忆深处的往事缓声道来: "那时每年开春,父皇都要在皇陵外举行春狩,满朝武将侍卫皆要随行,而我身为他的太子,自然也要跟去。父皇在太子时期便已武艺卓绝,当朝的王孙贵胄之中,骑术与箭术皆少有人能及。我的骑术和箭术都得父皇亲授,虽不能与父皇相较,但在朝中却也算是佼佼者。那时我只是一个少年,心比天高,有心要在父皇面前显露一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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