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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那人涕泪俱下,惨叫道:“我乃朱兰镇的捕快,你们万不可如此对我!”

  明泉剥橘子的手微微一顿,笑道:“那马捕快是在我家屋檐上巡逻咯?”

  那人忙道:“正是正是。”

  明泉立刻翻脸道:“按大宣律,未得七品以上官员手令擅入民居者……斩。”

  那人叫起来,“胡说,大宣没有这条刑律!”

  明泉点点头,“我是胡说没错。”这年头懂大宣律的人不多,看来捕快之言不虚。

  那人楞住。

  斐旭抓住他的左臂,“先卸这个胳膊?”

  那人惊恐道:“我真是捕快!你们……你们滥用死刑,加害,加害朝廷命官,是,是要坐牢的!”

  明泉边吃橘子边笑道:“我有点怕,你呢?”

  斐旭认真道:“我也怕。坐牢,是很严重的。”

  那人总算看出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只好求饶道:“你们切莫杀我,只要把我交给县老爷,便知真假。”

  斐旭叹了口气,“我有点困了,你最好快点说为何而来,不然……”

  明泉把最后一瓣橘子放入嘴巴,“吃完了。”

  那人见斐旭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当下胆寒道:“其实我乃是奉县老爷之命,在这里看守这宅子。”

  “今天那道士也是你们的人?”

  那人惊道:“自然不是,那人是黑风寨的二当家,是出了名的盗匪。”

  “这宅子藏了什么东西?”斐旭问。

  那人诧异道:“你如何得知这里藏了财宝?”

  明泉长叹。

  “既然知道财宝藏在此处,为何你那县老爷不过来找?”

  那人小声道:“那黑风寨一会说藏在这里,一会又说藏在张员外家的祖庙里,一会又说别处,县老爷也吃不准,所以才搁了下来。”

  斐旭摸摸下巴道:“看来县老爷准备独吞啊。”不然何必偷偷摸摸,管它藏在哪里,打正旗号,明目张胆地挖就是了。也只有这种傻乎乎的捕快会跟他做傻事。不过黑风寨的人做事就高明多了,随便来这里糊弄一番,那个县官就像蜜蜂见了糖似的叮上来,简直将他玩弄于股掌。

  那人涨红脸道:“县老爷决不可能做这种事!”

  明泉打了个哈欠,反手推门,走进屋子,“你们慢聊。”

  斐旭一个纵身跳下,门已当着他的面关上。

  那人站在屋檐上,拼命朝下看,只见门似乎动了一下,那银发青年已消失在门口。

  不一时,门内突然传出一声猫叫,随之,一只猫从窗户飞了出来。

  那人看着清冷的月色,觉得此夜格外萧索……

  “微如白蚁,足以蛀梁。”

  “那娘子准备如何处置?”

  “诛其九族?”

  “这似乎是当今圣上的权力。”

  “没关系,你武功甚佳,只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觉便行。”

  “……还是另寻良策的好。”

  “听之任之?”

  “白蚁啊白蚁。”

  “施以小惩?他既然如此爱财,平日定然存下不少积蓄,不如替他拿去做善事,也算为他积福。”

  “此计甚佳。不过如何得知他藏匿财富之地呢?”

  两人同时嘿嘿一笑,拿起笔,刷刷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两张纸展开。

  明泉:抛砖引玉。

  斐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明泉摇头道:“俗!”

  孙俨向来以孙化吉族弟自诩,偶尔敛财之举被人察觉也只推说向孙化吉学习。同僚虽心知肚明,却因他官声在外也从不点破。

  然孙俨志向远大,他自知与那名声赫赫的户部尚书八杆子都搭不上,这么说不过是自抬身价而已,真正要往上爬,靠这么个鬼话却是行不通的。因此这几年渐渐用金钱向上面的大官献媚,但临川县到底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他又不舍得把身家全都投下去,所以大官们只当收年俸,平日里对他不贬不斥就算仁至义尽了。

  黑风寨的财宝他垂涎已久,若把它弄到手,权力和财富自然接踵而来。因此当他听说外头有一名女子自称找到财宝以后几乎欣喜若狂,不过表面上还是云淡风清的模样。

  “这位姑娘是……”孙俨欲发的官威不自觉地收了回去。纵然眼前这个女子穿得普普通通,也掩饰不住她眉宇间的贵气。

  “在下范佳若。”

  孙俨越发觉得她不同,一般女子甚少用在下二字自称,“听说范姑娘找到了宝藏?”

  “不错。昨夜有一个马姓捕快说我住的宅子里藏有宝藏,因此与外子翻了一日,总算有收获。”说着,她将一个包袱拿了出来。

  孙俨原先还有几分不信,但听到马姓捕快,又看到包袱里成串的珍珠成堆的宝石好似星星般繁多时,立马改了口气,“范姑娘立此大功,我代临川县百姓谢谢你。”

  “孙大人果然是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佳若佩服。外子还在门外等候,我就不便多留了。”说罢,她微微一笑,朝外走去。

  孙俨虽觉得她的一笑中意义颇远,但包袱里的珠宝如此真实地握在手中,也想不出有何不妥,不一会儿,忧虑便被重重喜悦所冲没了。

  这个范佳若自然是明泉。她从县衙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朝斐旭摊手,“完成。”

  斐旭疑惑道:“难道他没他提银发之事?”

  明泉耸耸肩,“我想帝师之名大抵也不过尔尔吧。是否有人自视太高呢?”

  斐旭甩了甩衣袖,“原本还对这个县官有些许同情,如今看来……实在多余。”说罢,身姿一展,隐没在县衙墙头。

  不知那县官会把钱藏在哪里?总不会向孙化吉那样藏国库吧。明泉看了看天色,应该来得及喝杯茶。

  孙俨看着空空的盒子,只觉天旋地转,三魂六魄齐散。莫说那初得手的财宝,就连多年的积蓄也一并不翼而飞。

  他站在房里,脸色青白,几欲昏厥。

  这时,外头仆人道:“老爷,张知府大人家来人了。”

  他捂着胸口,气喘艰难,“花厅,花厅。”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他才缓过气来。纵然半生财富没有了,这个官却还是要做下去的。

  他扶墙走到花厅,见里面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到他先是一怒,后是一惊,“孙大人的脸色……”

  孙俨抹了把冷汗,滑坐在椅子上,“不碍事不碍事。”

  那人也只是惊异,对他的生死并不真的放在心上,闻言便道:“张大人派我来知会孙大人一声,京城欧阳御史的公子欧阳成器一月后将迎娶范家小姐。欧阳公子在女帝生前颇得重用,也很受当今圣上的看重,如此千载难逢之机,孙大人可不要错过。”

  “范家小姐?”

  “就是前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女帝最亲近的女侍,范佳若小姐。”

  孙俨顿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4.终究是人非草木

  她拈起刚从鬓发处拔下的白发,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

  五六岁梳童髻穿元宝鞋的样子仍历历在目,她却已到了白发的年纪。

  想到这里,莫名地想笑。兴许不用多久,就会有人匍匐在灵位前为她嚎啕。只是不知道师兄会不会哭呢?不会吧,他这样的人,就算血流光了,也不会去流泪。

  掰指算了算,到阮府竟已是五个年头。

  她还有几个五年呢?

  桌上放着熟悉的药瓶,净白瓷身,水仙花纹,一如五岁时看见的那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五岁时的瓷瓶很完整,而现在却有了一道裂痕。

  她亲手砸的裂痕。

  “不吃药,我就不会痛了对不对?师兄?”那时的她,愤怒地摔了瓶子,却稚气地想要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不吃药,就会痛死。”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师兄不会哄人,但也不会骗人。

  所以她从十岁时就知道,师兄不喜欢她。

  “师兄当素素的新郎不好么?”

  “不好。”

  “为什么不好?”

  “不为什么。”

  记得那天的天很蓝,她却仰头哭得很伤心。

  再后来……

  她就来了。一个人从樊州跑来。来的时候,她打定主意,如果师兄不想见她,她就一个人走得远远的,活也好,死也罢,从此一个人天涯海角。

  永远记得师兄当时的样子。站在门里,看着她,一言不发,但眼中的那抹情绪,应该可以称为喜悦吧?。4

  所以她留了下来。

  一留五年……

  贴身丫鬟小红突然从窗户探出头:“阮大人回来了。”

  她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跳起来往外走,“快去拿棋,这次可不许他爽约。”

  桌上的白发,在她起身的刹那,随风而落。

  “若你有一天离开,朕也不会怪你。”

  ——怕是想怪亦无法怪,因为你已先一步离开。

  “但在那天到来之前,替朕好好守护这座宫殿。”

  ——即便离开,天涯海角,我又如何寻找。

  ——即便找到,今非昔比,你又如何看我。

  不如不为,不如不想,不如不念。

  ——可惜,人非草木。

  □如画,却又是一年。

  红花绿草们年复一年得习惯着盛开,又习惯着凋谢,就像被憧憬的爱情。

  亭子里,年华正盛的男女正在对弈。

  “师兄。”曹素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又走神了。”

  阮汉宸目光不变,双指夹起一子落在棋盘上。

  曹素戳着那颗黑子,笑道:“师兄是帮我下么?”

  阮汉宸默默收回黑子,又在同样的位置放了颗白子上去。

  “师兄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三月初三。”

  “要当值么?”

  “恩。”

  “那明天呢?”

  “三月初四。”

  “当值么?”

  “恩。”

  “后天呢?”

  “……”他抿唇不言。

  “果然,师兄只会对当值的事上心呢。”曹素半真半假地抱怨。

  他头抬了抬。虽然没说话,但眼睛流露出询问的意思。

  “我,明日……当值。”她神情虚弱地捂着胸,装出一副随时都会晕过去的模样,随即调皮地撑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的脸。

  阮汉宸用手里的棋子敲了敲棋盘,“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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