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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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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不甘心! 药店的掌柜蜷缩在庭院中专门煎药的小窝棚里,皮肤黑紫已然气绝,身边红泥小炉上煨着的老沙锅,依然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叶洲默默地肃立在尸身旁,双目低垂,脸上瞧不出半分悲喜。片刻,他转身返回屋内,将死在自己掌下的掌柜娘子抱出来,轻轻地安置在老掌柜旁边。 那窝棚不过是由四根柱子支起来个茅草顶,两刀劈下去便散了,轰然坍塌,灰尘四起,将一对老夫妻深深埋在下面。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世间痴情人一生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四邻被这响声吵醒了,隐约骚动起来。叶洲抬手从门帘上扯下两条布带,牢牢扎紧双腕,暂时止住手上的毒向上蔓延的速度。随即他胡乱地擦一把血迹,走到柜台前,翻出些散碎银钱和金创药,想了想又将药柜上标着人参的那一格卸下来,尽数倒空。不过是六七条小指粗细的参,还有少许芦须,在这等偏僻的镇子上,也算难得了。 他的动作始终有条不紊、不紧不慢,似乎全未将方才的血战和杀戮放在心上——以怨报德,总有一天他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是注定要付出代价的。当报应到来的那一天,他可以坦然承受,他甚至可以甘之如饴……只求,在那之前,给他足够的时间。他需要时间,需要更长的生命和更有力的双手,他还有许多许多事非做不可。 “走吧,怀箴,”他将包袱负在背上,迈过脚下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走到她面前,“我们离开这里。” 叶洲用毕生的温柔抱起自己心爱的女子,动作极轻极仔细,仿佛稍一疏忽,便会将怀中的人吵醒。没有人知道,在他心里,那股情潮是如何翻腾奔涌,而他那点小小的自我,好比浪尖上的一叶孤舟,又是如何轻狂地颠簸起伏……曾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俯下身去,似想要亲吻她失血的双唇……终究,终究叶校尉肩头微颤,那个吻在落下的时候轻飘飘地滑开去,化作一声徒然叹息。 他搂紧她——仿佛搂紧她便能将她的命运和他的命运一并握在手心里。叶洲身形矫健,步履坚定,纵身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头顶乌云已然散尽,半轮银月悬在天心,光华如水。四周只有风声,只有草木摇曳的沙沙声,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月光下纤毫毕现。 叶洲寻了个避风处放下“连怀箴”,细细掖好裹在她身上的几件衣衫和一条薄被。想了想,他隔着褡裢拗下指尖大小的一块山参,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塞入她口中。据说这东西可以吊命,无论有用没用,总算是个安慰。他其实很想带她走远一些,更远一些,可是她中了毒,他也中了毒,毒性如此古怪,无声无息地侵入身体,发作时却又猛烈无比。即使奋力抵御,离开药铺不过一顿饭的工夫,黑气已然突破他双腕上系着的布条,向肘间升上去。实在是不能再等了。 他从腰间拔出兵刃,反握刀柄,在双手掌心各划出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紫黑色的血迅速涌了出来,并不腥臭,反有股奇异的花香。叶洲盘膝坐着,凝神静气运功许久,才迫出小半摊紫血,令指尖微微有些知觉罢了。 那么她呢?她此刻几近油尽灯枯,周身经脉甚至连常人都不如,她再也无力抗拒任何危险…… 然而夜长,然而梦多。 于是叶洲不再犹豫,先以重手法点了“连怀箴”胸前各处大穴,替她护住心脉,继而割破她的手,抵在自己手心的伤口上。这是每一个内功初窥门径的人都懂得的方法,却几乎没有人敢于尝试。倒转血脉运行,将他人体内的毒素引到自己身上,虽然可以让对方一劳永逸,施术者却难免毒根深重,几与自杀无异。 这样分明危险,他却镇定自若,每一个动作都细致而稳健——有什么呢?从玉京天牢中她来看他的那一夜起,他的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宣佑二年九月二十六日,夜色凄迷。此时此刻若有人从周仪镇南三里外的荒山脚下经过,一定会被眼前的情景惊呆的,一定会以为自己遇见了传说中化作人形、惑乱众生的妖灵。 错杂丛生的乱草间,一个男人与一名女子盘膝相对,四掌相合……他闷哼一声,她的身体则猛然一震,皮肤瞬间发亮,奇经八脉间隐隐显出一道明艳紫线。随着两人相峙,根根紫线渐渐向掌心的方向汇聚…… 风吹开她交叠的衣衫,一朵碗口大的白莲自她胸前浮现,花朵的颜色逐渐转为妖异青紫,又由紫变红,最终,仿佛将全身所有的血液尽数集中于胸口似的,花瓣如火,纤蕊如金,摇曳招展,璀璨不可逼视。 与此同时,叶洲的脸色越发惨白,神情也越来越痛苦,两人紧贴的手掌之间,毒血淋漓而下……忽然,他浑身剧颤,急促地喘息两声,猛地推开她。几乎是瞬息间,一股黑气已自他肘侧直冲颈窝! 叶洲张开口,满喉紫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向后仰倒,立刻失了知觉。空气中骤然奇香如缕,丝丝缠绕,织成一层密密的茧,将昏厥的两个人团团裹在当中。 天色大亮的时候,连长安睁开了眼睛,她是被落在脸上的暖洋洋的阳光吵醒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醒了,只觉得,这不过是又一个漫长的梦。 也不知是光线还是虚弱的缘故,眼前始终浮着一片金黄色的、密密麻麻的罗网,周遭的一切都在这罗网中载沉载浮,通通模糊不清……许久,金丝一根接着一根湮灭,露出下面湛蓝的底色。原来头顶的天空一碧如洗,洁白的云朵飞一般奔跑,整个世界原来……如斯美丽。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 整具躯体沉重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脑海中却轻灵空明,从未有过的清晰。不知何时曾经读过的诗句恍然飘过,她忽觉双目刺痛,险些落下泪来。 “啊!你醒了?” 身畔传来细弱嘶哑的轻呼,一双粗糙黝黑沾着斑斑血迹的手伸了过来,却在将触及她衣衫的刹那仿佛被烫到一般猛缩回去。那声音里点点滴滴都是哽咽,都是喜悦,“我知道……我就知道……命运不会这样对你……” 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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