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江山莲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一五二 | |
|
|
说起来,连流苏的运道并不差,至少在那一日全城围剿之时,她还能带着连怀箴的光风剑安然离开玉京。她有白莲的血统,无论是驱使血鸢还是改变容貌,亦或者摄魂之术全都难不倒她;甚至武艺也颇有根底,只要不是和怀箴或者叶洲这样真正的高手相比——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用,“怀箴小姐”死了,自小到大塑在心目中的华美神像轰然坍塌,她的世界业已随着连家一道崩溃,只剩这副皮囊,宛如片随风飘飞的枯叶,不由自主,南北东西。 变装易服站在玉京城外,回首遥望急剧隐没在暮色里的青灰色的城墙,那是连流苏毕生最为茫然失措的时候。那一夜她抱紧光风宝剑,缩成一团哀哀哭泣——这世上曾有一人,无论是出身相貌还是头脑手腕,样样堪称完美无缺,没有什么麻烦能够难住她;只要有她在,一切问题总能迎刃而解……可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那个废物……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废物! 即使是在连氏宗族之内,也鲜有人知道流苏的真实身份,但掌管《白莲内典》的何隐不同,从接过钥匙的那一刻起,对他来说连家就没有秘密可言。他清楚“连”流苏的价值,假若那跃下城墙的连长安不幸死去,这位宗主不为人知的私生女儿就是最后的、仅余的“白莲血”;何隐甚至产生过奉她为主的想法,可当流苏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何校尉却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主意。 她并不是掌管一族血脉的材料——何隐几乎在瞬间便作出了判断——她忠诚,甚至不如说,过于忠诚了;她的眼中只有死去的连怀箴的幻影,除此之外,一片空无。 随后便传来了叶洲带着个神秘女子出没的消息,何隐闻听之后立时动身赶往西北边陲,却不料众目睽睽之下没能说服叶洲,反而令手足兄弟反目成仇。不过,这一趟仓促之行还是有收获的,至少他知道了,另一朵“白莲”依然活着的消息。 ——既然这一个不成,那么……另一个呢?紫极门上、刀斧之下,那全无惧色厉声咒骂的“另一个”……她呢? 可惜慕容澈的身体突然变化,拓跋辰手底覆雨翻云,看似平静的朝堂上处处都是暗藏的漩涡。这一切都让刚刚站稳脚跟的何隐疲于自保,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亲自寻找据说失踪的连长安,他只有假手于人……于是,他想到了连流苏。 “……三小姐,”那时候他对她说,“您知道我的使命。宗主去世前一晚,将《白莲内典》交给了我,我现在要告诉您的,是在他过世后我才来得及翻阅的内容,是《内典》记载的隐秘中的隐秘,请您一定要好好听我说。” “没什么好讲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流苏断然摇头,神色凄厉,“宗主死了,小姐也死了,我只想报仇,替小姐报仇!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刺杀慕容小儿?你打算怎么给含冤而逝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交代?” “我不会刺杀慕容澈——至少现在不会。”何隐暗叹一口气,回答她,“即便杀了他又有什么用?我是《内典》的守护者,我唯一的任务是确保‘白莲血’的存续,以及那至高无上的唯一的“目的”……为了这些,什么都能放下什么都能牺牲,我什么都肯做。” “我才不在乎什么‘白莲血’,”连流苏丝毫不理会他的解释,兀自喊道,“我只是愤怒,止不住地愤怒,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小姐?” 何隐望着连流苏狂乱的眼神,还有她脸上病态的潮红,低声道:“副统领她……是有可能活过来的,假如老宗主对‘预言’的解读是正确的话……‘双星辉照,莲华不死;终将复起,其势更烈’——连氏百年间最优秀的子孙,预言里的‘莲华之女’,她……绝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 ……预言? ——那可笑的,天杀的“预言”! 说好了他帮她寻找令连怀箴复活的方法,而她在廷尉府的协助下,替他聚集流散西北的白莲诸子。可是当连流苏从着火的龙城逃出,九死一生回到玉京;可当她愤愤然告诉他,他们的计划被那个遍体光焰流转的“妖孽”所阻挠所破坏时,他却忽然对她说,也许自己错了,也许一代又一代的白莲宗主们对‘预言’的解读统统都错了!也许那传说中的“莲华之女”,那传说中“终当复起,其势更烈”的大人物,并不是惊才绝艳的连怀箴,而是那个将阖族上下推入覆灭境地的丧门祸星连长安! ——错了? 只这简简单单两个字,便彻底交代了?那小姐算什么?一个可悲的替死鬼么?那自己又算什么?替死鬼的可怜影子么? 原来小姐的“命运”和自己的“命运”,不过是个荒谬玩笑?是真正的女主角出现前的垫场戏? ——是的,错了……我一定会证明……错了。 ——不是对所谓的“预言”的狗屁解读,而是对这无稽的“预言”本身! ——不是“莲华不死”么?不是“终当复起”么?我会证明,你不过也是肉体凡胎,你也会断气也会僵硬也会腐烂发臭也会成为蛆虫的餐点,也不过是另外一个人的“替死鬼”,是远比我们更可悲、更可怜的踏脚石! ——我以我失去的那只耳朵,还有我脸上的永不消褪的伤痕发誓! *** 阏氏的玉帐自然好找,但那里无论日夜,都有白莲之子与蛮族武士把守。连流苏跟着何隐来到这里已有好几天了,却始终没找到任何可行之法。她甚至认真考虑,要不要趁着白莲之子们“拜见新宗主”的机会冒死当面刺杀——她很清楚,那废物是没什么本领的,只要何隐不在身边,只要自己的运道不是差到了极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成功的机会当有八九成。 可是连流苏这般等下去,却一直没能等到召见的传唤。五百白莲之子们在彭玉的安排下有了脏兮兮的帐篷住,有了单调而腥膻的三餐,但是仅此而已。他们这些人似乎都被搁置一旁了,就连何隐也整日忙忙碌碌,鲜少在众人面前出现。 何隐治下极严,端的是军令如山,其余白莲诸子早就习惯了他的手腕,虽不禁各自心中打鼓,面上倒样样如常,没显露出一星半点。唯独连流苏满腹盘算,比别人更加急切数倍,她敏锐地嗅出了有大事发生。 于是那一天,脸上有了伤疤后便不爱往人前去的她,忽然出现在临时搭建的膳堂里。近来无事,茶余饭后,同袍们总爱在这里闲谈两句,传些碎语流言。她不理会众人惊奇的探询的目光,自顾自于角落坐定,低下头竖起耳朵。大家见她默然无话也就不再关心,随着酒酣耳热,越聊越是肆无忌惮。 据说……据说“新宗主”这三年中又嫁了一次人,还是嫁给了蛮子头领——“奸夫□”,连流苏听着,不由得一阵狂怒在心头涌起,她当然知道那人是谁,冤有头债有主,总有你们清还的时候! 据说……就在众人到来之前不久,那位蛮子头领突然去世,而“新宗主”腹中的子嗣也因此没了,她自己则大病一场,如今还没有见好呢;而且,而且似乎……似乎连眼睛都出了问题——“这才叫恶贯满盈报应不爽!”方才的愤怒忽然不翼而飞,比那更加强烈千百倍的狂喜呼啸而来。一听到这个消息,连流苏立刻便勾起了嘴角,苍天果然还是长着眼睛的!整整三年了,她从来都没有这般开心快意,以至于竟然忍耐不住脱口而出:“没了便没了,不过是个蛮子的杂种,生下也是耻辱。”她这话一落地,满座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的白莲诸子们立时鸦雀无声,个个满面惊骇的望着她瞧。 “看什么看?一副痴呆相!那废物不过惯会哄骗男人罢了,慕容小子如此,这杀千刀的蛮子也一样,难道我说错了么?”连流苏实在很想大声骂过去,就像是当年,自己在驸马府中的泼辣与威风。但她很清楚如今不同往日,切切不敢打草惊蛇。于是她终究忍住了,只是满脸倨傲,拂袖离开,在寻了个无人处后,方才痛痛快快大笑了一场。 ——原来那废物死了男人,没了孩子,而且还瞎了。真好,太好了!自己擅长的改换容貌的障眼法是白莲秘术的一支,虽然骗不过“白莲血”,但普通人断然是没办法识破的。尽管玉帐的守卫从无间断,尽管匈奴蛮子对他们这些外来者并无好感,尽管何隐对自己始终存着提防,但毕竟叫她找到了关键所在,不是么?命运果然是帮她的! 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架不住有心人。既然计议已定,连流苏便不再急切,安安静静等待了几日,将玉帐周遭的动向摸了个一清二楚。素日里惯常出入那边的除了几位蛮子将军,除了何隐,以及近来大受青睐的老郎中之外,只有一位形貌不俗却有个蛮族名字的汉人,还有就是那妖女的侍儿和仆妇了——好巧不巧,连长安的女侍与自己的身量高矮,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于是,就在到达这里的第十三天,一个无星无月的暗夜,连流苏趁着那名唤“萨尤里”的女侍出帐解手的当口,从潜伏已久的阴影中跃出,一记手刀,便足够叫她老老实实睡到明日天光大亮了。流苏用比这寂寂寒夜还要冰冷的目光望着倒在她脚下的蛮女,不屑地啐了一口,伸手在脸上一抹,手心泛着隐隐的白光。 半炷香功夫之后,阏氏的贴身女侍“萨尤里”再次走进了玉帐,两旁的守卫们果然视而不见,甚至还有几位还向她友好地点头。连流苏肚中暗笑,努力装出那蛮女的身姿步态,甚至还忽然兴起,对其中一个看着特别野蛮粗鄙的,投以轻飘飘的媚眼儿。瞧着那蛮子晕乎乎满脸陶醉的神情,不免鄙薄之心愈起,忐忑之意倒轻了几分。她忽然觉得这不像一次血腥的刺杀,反而是个荒诞玩笑了。 ——归根到底我的这一生,又和“玩笑”差了多少? 可是笑意还没有浮上嘴角,便硬生生僵住——怎么?这么晚了,她原道连长安定然已经入睡,谁成想玉帐中竟然还有客人在! “……你不能这样。”那人站在帐中,侃侃而谈;他讲话的口气全无半分对上位者该有的崇敬以及诚惶诚恐——“若是他敢这么对小姐说话,早就被拔掉舌头了!”连流苏不由想,无论怎么看,面前这斜倚在榻上肤色苍白两眼无神的女人,都和连怀箴判若云泥。 “命运真正不公平!”第十万八千五百次,她发出如此的慨叹。 “你知道我能。”那女人回答,“阿哈犸,即使你举出无数个理由,也断然及不了我的这一个——他们害死了扎格尔,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
|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