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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他搁下纸镇,起身绕案下阶,走到她面前,问道:“你倒说说,倘是让你当了这个状元,你会怎样?”

  她仍旧低着头,“殿下方才说了,我还未当上状元,尚无资格说这些。”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便被他一把握住,抬了起来。

  她微惊,抬眼正触他的目光,深涧似的一双眸子,到底也生寒。

  他臂肘半弯,低了头打量她,记忆深层连续翻涌,却始终看不出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一直未松,许久才慢慢开口道:“你既然这么想当这个状元,我便让你当这个状元。不但让你当这个状元,还赐你从六品修撰一职,允入东宫经筵侍讲,并修前朝之史,可进两院观诸翰林学士起草诰敕,再赐佩银鱼袋。如何?”

  一字字落入她耳中,震得她心神恍然。

  下巴微痛,只见他眼底深意层层覆上来,可她却不解。

  如此殊宠……

  他到底是何意?

  她凝神半晌,不答反道:“……君臣有别,殿下行此孟浪之举,太不合矩。”

  他松手放开她,“你连进士之名都还没有,如何能以臣下自居?开口却屡道狂言,何曾将我放在眼中?”

  她抬头,一路望进他瞳底,异色眼波深深漠漠如汹涌之涛,淹得她心头一片水湿淋漓。

  他挑眉,对上她的目光。  这句话像是在讽刺她,她心想。然后她自然就又想起来州试的事情,愈发觉得他心中一定是轻视她的。

  不知怎的,这认定却叫她格外不肯示弱起来,心头沸血直冲脑际,竟然又朝他靠过去一点,望着他道:“殿下也尚未登基继承大统,如何能以君上自居?既是非君非臣,那我便是狂妄一点又如何?”

  他听清,张口欲言。

  却不防她忽然凑近,偏头吻了他的左颊。

  章十五 传胪(下)

  胆大包天。

  他左颊上仍有温香残存,脑中却只闪过这四个字,低眼去看,正对上她那双水汪晶亮的眼,端的是清湛无杂的眼神。

  虽知她心中对他有所求,可他却没料到她能如此放肆!

  一时间只顾惊神,竟未伸手推拒。

  她见他不拒不受,眼底似有火星在跳,便又轻轻凑上前,亲了亲他的两片薄唇。

  他额角一跳,垂眸,这才似回过神来。

  她的舌尖湿漉漉的,小心翼翼地划过他唇间,试着向里面探了点。

  他的身子僵着,仍旧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可盯着她的目光却如剑似火,生生劈进她眼底。

  ……

  不是没有碰过女人。

  十二岁那年便有宫女来侍寝,用他父王之言,此事也是学问一门,为帝者如何能落了雄风。

  只记得当时母皇笑着啐了一口,脸微微有些红。

  然而他却尝不出其间有何销魂滋味,只觉得是草草一场仪式,召告他已成人,从此能入中书观诸相议政。

  数年之后同知书偶然说起此事,却也被知书笑说,他当是天生冷情寡欲,全无乃父之风。

  ……

  他没有推开她,只是想看她究竟能放肆到什么地步,却不料她竟然真的敢得寸进尺地伸手上来抱住他的腰。

  她的心头一直在狂颤。

  她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会胆大到当廷对他如此这般……

  但她心中渴望了多年的这个男人,竟然也就真的任她对他如此这般……

  也许太子位尊人俊,数年来朝中对其投怀送抱的女官甚多,他是见怪不怪了,抑或是也乐于享用这些艳福……

  如此一想,她便突然住了手。

  他也终于抬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寒似九天玄川:“孟廷辉。”但也只就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再无后话。

  她静默地瞅着他,毫无惧意。

  她以为他是要做什么,却哪知他是太过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该要如何处置她才好。

  殿门忽然在外被人叩了两下,有黄衣舍人推开了条门缝,“殿下,皇上方才……”

  话没说完,后面的字就都被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眼睁睁地看着殿中这一幕,进也不能,退亦不是,人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连低头都忘了。

  大传胪放榜前的小传胪本就只是个形式过场,太子召见将定为一、二甲的十名女贡士也只是遵进士科定制罢了,本以为此时孟廷辉该将退殿,谁曾想……谁曾想……

  她的右手尚卡在他精瘦的腰间,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

  她贴着他,而他倾身,两人之间不过一纸之距,亲密的模样简直令人脸红心跳。

  门外有光禄寺的人候着,此时亦是透过大开的殿门瞧见了里面的景象,当下便将那犹在怔愣的黄衣舍人拽了出来。

  “砰砰”两声巨响,殿门被人从外慌乱地关上。

  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连角落里的宫烛细焰都在微微发抖。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气,不发一辞也能令她头皮发麻。

  她显然是同没料到会被人撞见,心底揣度半天,却也不知该要如何是好——

  他二人间的姿势落入旁人眼中,想必是会令人以为是他在欺侮她。

  他皇太子数年英名,怎能今朝这般毁在她手中?

  她突然有些忐忑起来,竟不顾他的盛怒,看着他道:“是我以下犯上,殿下只管格了我的功名。”

  “孟廷辉,”他突然开口,面色缓了些许,眸底却依旧生寒,“此次女子进士科状元之位,非你莫属。”

  她微微讶然,不料他至此时还能说这话。
  
  他转身,一路走向殿中金案,上面大小金榜并笔墨一应俱备——那本就是等他在小传胪后亲写进士姓名用的,此时看那裱金黄榜却甚是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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