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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这番话说得二人动容,宋之瑞更是道:“末将之前与狄将军共平柳旗哗变之乱,已知将军为人,此番能与将军比肩抗敌,当是人生一大幸事。狄将军出身三衙,殿前司侍卫亲军马中人皆仰将军之名,今日能得将军经略北事,我等亦必唯将军马首是瞻。”

  狄念自然知道,此番出镇北面能得边路禁军所敬并非仅因他是皇上亲封的宣抚使,更因他是已殁武国公的继嗣,才使得这些比他资历深的禁军将军们甘愿听他差遣。既如此,他又如何能负这皇恩、负这狄姓、负这数万万大平禁军!

  宋之瑞转身走去帐中悬挂着的巨大兵防图前,道:“依末将之见,最好待粮甲备齐,便发三万人马向北出岷山,速围北戬大军屯营。”

  罗必韬想了想,挑眉道:“宋将军的意思是?”

  宋之瑞看二人一眼,“他北戬倘要这一万八千人马,必得从别处分兵来救,而最近便是亭州一处。倘是北戬抽调围攻亭州的兵马向东,则亭州之围可解,而我军守部可趋势北上入其边境;倘是北戬不动亭州人马,则我便攻他这一万八千人马。北戬之前与宋将军之部一役已输近半,此番见我三万大军齐发,必不敢留此为战,倘是他逃往金峡关,则我便分军往西,与亭州守部共剿北戬西面大军。”

  狄念凝神细想,道:“这声东击西之计是北戬惯用的伎俩,此番恐怕不会上这当。屯于岷山背面的北戬大军不过一万八千人,可却迟迟不退,想必是在等后面的援军,倘是我军围攻不利,待其援军一到,势必会成胶着之势,到时胜负亦难断矣。”

  罗必韬点头,“狄将军所言甚是,将军有何高见?”

  狄念走近宋之瑞,抬手按在地图上的亭州,道:“若依我见,则直接发一万人马往亭州。北戬西面大军围攻亭州,本就是调虎离山之计,亭州在其并无可取之利,倘见我又从岷山调兵去亭州,则或会退守关内,或会向东与岷山北面屯营合军一处。到时我大军兵分两处,岷山大营守而不动,调去亭州的一万人马则转向往北,”他手指挪上去,轻轻一敲,“去断它北戬粮道。”

  “甚妙!”罗必韬口中大赞,“倘是岷山背面的粮道一断,何愁他北戬屯于岷山之北的大军不为我所剿?”

  狄念低声又道:“倘是围攻亭州的北戬大军不为所动,我便让临淮路那边发兵直犯其边境梓州,扰它个不宁,同时待我西面诸路禁军调兵,一旦大军抵赴,则举倾境之兵力直压北戬大军,逼其回关。”

  宋之瑞也微笑着点头,“将军确是比末将想得周道。”他停了停,目光瞥至建康路一带,神色又有些凝重,道:“偏偏建康路在此时起了寇祸,倘是建康路用来剿寇的那数万禁军能为我所调,又何至于如此被动?”

  狄念亦皱起了眉,“朝廷已出檄文招讨赋寇,天下人必会得而诛之。我自汾州来此之前,已命郭铭再发兵马南下扫寇,三日会付我一报。然彼流寇与北戬虎狼之军相比亦不足为患,待北事平,其寇祸亦将自亡矣。”

  京中夜里亦不平静。

  女子进士科礼部试白日里放榜,满城皆是喜庆之气,这最后一次女子进士科的殿试自然也是格外受人瞩目,一时间京中百姓们竟都忘了那千里之外的北境烽火。

  礼部诸事毕,已过亥时。

  沈知礼正在案前收付书匣,弯腰时,衣间忽然掉出一样东西来。她拾起来,见是狄念在大婚之夜时送她的那一片薄薄的小桃木,心口不由一紧。已有近二十日未曾听见北面有何消息传来。亦不见有家信随驿马驰回京来。桃木片上的细红绳已被磨断了,她握在掌中仔细打量,才觉出这木片之前在他手中不知藏了多久。

  案上的烛光晃了一晃,细烟轻渺。恍恍忆起,那一看初见他时亦是这样一个春夜。哥哥同太子去西都遂阳办差,回来时身边竟又多了一个少年。他一见她,就挪不开眼,直待被她瞪了几眼后,才尴尬地搓了搓手。往后这日子里就总也少不了这一人。入殿前侍卫班,入禁军,入三衙马军中最为翘楚的神卫军。连母亲都说,狄念这孩子天生就是从军的料。

  夏天时他与哥哥去骑射,她盯着他手中那把鎏金长弓发疾,他便大汗淋漓地跑来,傻傻地冲她说,知礼,这弓是我娘给我的……我、我以后一定送你一把比这更好的弓。

  在军中时而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也会跑来拿给她瞧,知礼,你看这个好不好?我送给你好不好?

  有一次禁军骑演时,旁人不小心伤了他;他右胸前血清渗甲,她瞧见了,却没心没肺地笑他道,谁叫你武艺不精?他竟也跟着笑,浓眉在阳光下扬得很高,知礼,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真爱看你笑。

  知礼、知礼、知礼……

  知礼,我是多么的爱你。

  知礼,你信我,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这些回忆突然就这样从脑海深处层涌而出,不带丝毫预示地来叩她的心房。她蓦地落下泪来。继而哭得泣不成声。

  第一百三十章 兴亡(上)

  孟廷辉从枢府出来时,就见沈知礼拢袖站在不远处的朱漆柱子下。

  夜这么黑,她一个人不知在那里等了有多久,连脑后高髻上都挂了露。北面烽火连境,京中殿前司之前随狄念并去北面重编禁军的将校们眼下亦都留在北三路,因而枢府之外的御街一侧经常能看见这些将校们府上的人成夜成夜地在这里候着,就为了看看有没有驿马从北面送回报来,也好在第一时间知晓北面军情如何。

  只有狄府上是从不见人的。沈知礼身为朝官,自然不会允许府上的下人与旁人一样做这种事。然而此番北境军前已有二十多日未传报回京,沈知书在潮安北路转运司不奏而斩朝廷命官的事亦在朝中受到弹劾,想来沈知礼这段日子里过得亦不是滋味,今夜是忍不住了,才来枢府这边的罢。

  孟廷辉朝她走了过去,轻声唤道:“沈大人。”

  沈知礼闻声转身,脸色微微有些白,语气却是平常:“听人说你近日来连宿院中,我今夜恰巧路过,便来看看你。”

  孟廷辉微笑道:“今日礼部那边也忙到很晚罢?”

  “今岁女子进士科倒没几个出彩的。”她答道,眼神瞥过去,“不比你们军国大事来得紧要。”

  孟廷辉迟疑了下,才道:“你也知,此间事情按例我是没法儿与你详言的。更何况北面是真的已有二十多日未传消息回来,并非是皇上特意不叫外朝众人知晓……”

  沈知礼淡淡一笑,打断她道:“你误会我了。我岂是那不懂规矩的人?今夜本就不是来问你这些的。”

  说着,她从怀里摸出那片薄薄的桃木,递过去道:“此物可是你们潮安特有的玩意儿?”

  孟廷辉一眼就认出那是曾在狄念手中见过的东西,便点了点头。

  沈知礼合上手心,垂眼轻声道:“多谢你。”

  这一个谢字可谓内蕴千情,顿时叫孟廷辉怔惶起来,半晌才低声道:“我……有一事需让你明白。”

  可沈知礼却摇了摇头,“不必说了。”

  孟廷辉轻轻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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