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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说至此处,她故意停下。看我一眼,又道:妹妹前途,岂可限量?

  良妃从袖中捡出一页黄花菱递过来。文章左上角写着一行小字“狐媚惑主之三十六计”。大标题为《音容计》。计中说:女子可否宠冠后宫,除过人容貌,还须练就娇婉声音。以便侍寝君王时,让其迷恋黑暗中轻轻娇语莺音……果然是林媚儿《媚行深宫》中的文章。

  见我出神,良妃面露得色。

  如何?她问道:这是本宫亲手所书。杜素金不过学得皮毛,已纵横后宫。若妹妹答应与本宫要求——那么本宫也答应你,日后将全部计策传与妹妹。

  况且,她软硬兼施道:就算妹妹不帮本宫、也不为琴姐姐与小萝及妹妹胎死腹中的皇子报仇——皇后早已十分忌惮你——到时不只本宫败下阵来,妹妹只怕也很难独善其身。

  我淡淡道:杜妹妹既得皇宠,又是姐姐的人,为何姐姐不让她助你?

  良妃不屑一顾地说:因为她是猪脑,只配当粒棋子。只有妹妹与本宫强强联手——我们斗败皇后,才有最大胜算。

  容妹妹多想几日。我说。又装作被她手中筹码吸引,轻轻问:姐姐有何打算?

  良妃道:先慢慢拔去她宫中爪牙。德嫔是皇上新宠,又是皇后堂妹,就先从她下手。趁德嫔还未在宫中站稳脚跟时,给她来个下马威。

  她要对付阿若?我心中一惊,旋继不动声色地说:姐姐有何想法?

  良妃露出阴冷的笑容,冷冷笑道:这个本宫自有打算。

  她见我不肯松口,也不亮出底牌。

  又这样过了数十日。

  春意愈浓。时有暖暖阳光,照暖窗前、庭院。

  我苏醒后及立晋名号,现在后宫是件大事。各路诸侯正擦亮眼睛,日盯夜防。在听雨轩周边布下侦察火力十分密集,堪称我入宫之最。而我,只是心冷厌烦,淡然处之。

  第八章 伤害(中)

  当着文泽的面咳个不停,好似得下绝症。当然无法侍寝——我泪眼汪汪,故作遗憾。文泽只是皱眉,又有更无它法,只得叮嘱宋佩昭让我好生调养。也许因为怜惜,也许因为“失而复得”,也许他真觉我画技超然——即使无法侍寝,他却隔日仍会过来,与我吃一吃茶,聊一聊名家书画。

  但我从不叫他“三哥”。问时,只说先要适应一段时日。

  始终不能接受,我与他之间竟隔了那一种叫做“貌合神离”的东西。

  那日下午风和日丽,窗外蝶飞鸟鸣,渐有绿意。他来我屋里完成一幅画了几日的工笔山水,我们也都没有说话,静静的。

  白玉花薰中轻烟袅袅,一屋子的香。

  偶有微风吹来掀起宣纸一角,我忙拿过天青冻玉的一方镇字过去压好。他抬头微微一笑,顺势握了一握我的手。我亦回笑。低头看他他笔下的青水绿水孤帆远影蓝天白云,突然见画中一处的褚色用得十分淡了,便轻轻叫了一声:皇上。

  嗯。他应了一声,并不回头,也没停下手中的笔。我正待说话,他却突然转头笑道:趁屋中没旁人,快叫三哥!

  叫三哥。他旧事重提,笑道:叫了便可求朕许你一个恩赐,朕没有不准的。

  那日,他看起来心情大好,脸上露出以糖果逗孩子的神情。我望着他笑,心中却半点笑不出来。看着他浴在阳光中的脸,突然有些惊悚,似有冰霰抽打心中刺凉。明明就在身边,那远,竟似觉得我们中间若隔了大江高山一般。

  当初,他也是这样情意浓浓地与她调笑的罢?

  可这个三哥,却一样情意浓浓地送她走上一条不归路。三哥这两字,仿佛提醒我曾经的深爱,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嘲讽……

  淡淡轻烟如练在空中横舞,冷冷地,便使我想起三尺白绫。

  便入了魔障。

  我静静地想,看着他想,想至家人的恨,媚儿的冤……终知我与他,情路已无路,爱海水已枯。路无水枯,我们已走至尽头。

  而文浩——他虽爱我,可自始至终,他要的就是他的上品情爱。我早已嫁做人妇,所以他,从未想过要与我结伴同行罢?

  进退皆无路,哀哀地,那一刹那突然绝了生念。

  吸一口气,我徐徐跪下故作欢快地说:谢皇上。若皇上能恩旨臣妾出宫嫁人,臣妾将永世记得皇上大恩大德。

  什么?!头顶传来文泽诧异的声音。烟儿,他诧道:你说什么?

  我将头低得更下,淡淡道:承蒙皇上错爱,臣妾愧不敢当。一直以来,臣妾有一事一直欺瞒着皇上,不敢求皇上恕罪,只请皇上赐臣妾死后能保全尸。

  起来说。他放下笔,想扶起我,我却将额头触去地上,低声而清晰地说:皇上恕罪。臣妾……在入宫前曾经深爱过一名男子。几年前臣妾家中获罪,流放途中有一日不仔细失了全家的口粮,天赛地冻的几乎饿死。幸遇当地一年青男子路过接济了我们几个馒头与热水,方才活下命来。虽只受他一饭之恩,但臣妾情窦初开,已深深爱上。而且……而且至今心中也忘不了他。

  我信口胡编。心中虽刀绞般地痛,却停不住口,只说:睡里梦里想着他;吃饭洗脸也想他;赏花时花里有他的笑脸;看鱼时水声里有他的笑声;即使在皇上身边,臣妾也无时无刻不想着他。臣妾已是皇上的女人,可却心里一直住着旁人……臣妾实不堪忍受相思刻骨,若皇上垂怜便请许臣妾出宫放我一命生路,又或者赐臣妾一死——总比心死强上许多。

  说完我连连叫额头上青石地上,重重的。心中悲悲地,已全无思想。

  第九章 伤害(下)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他在头顶凉凉的,怀疑地问:什么人?

  心中冷冷地笑,我低头道:回皇上,那人并不是什么王孙公子,只不过是一个小山村的村民。

  你!文泽架着我肩从地上立起,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吼道:柳荷烟,你竟敢拿一个贱民奴才与朕相较?!

  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眼,淡淡道:真爱何计身份,皇上嘴中的奴才恰恰却是臣妾心中的良人。

  他闻言捉住我双肩的手夹得更紧,几乎将我脚提离地面,眼中怒火更盛。我眼与他双目对峙……不知多久,他方放开我。目中虽无笑意,嘴角却强牵起一个笑容。烟儿,他问道:你在与朕玩笑是不是?

  我心中长长一叹,轻声正色道:回皇上,不是。试问天下谁怎敢欺君?

  你!文泽胸口起伏,恨声怒道:你不敢欺君?!朕来问你,从前你说……你说是真心爱朕,愿意为朕生为朕死,可以为朕做任何事情。可以为朕粉身碎骨,可以为朕牺牲性命名节——若细算下来,你欺了朕多少次?若论罪当诛,你又死了多少回?!

  皇上,我看着他,笑道:从前臣妾为求自保。宫中生存不易,臣妾那为求活命的违心之言。这一点,皇上原比旁人清楚。

  是么?!文泽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说:原来你只是为了活命?!原来你竟跟旁人一样!你竟然,竟然对朕说你从未爱过朕?!身为朕的女人,你竟然敢,也竟然忍心说你心中有别的男人?!你可知你晕迷时,朕有多么担心,多么害怕你从此不再醒来,怕这世上又只剩朕做孤家寡人?!朕原以为,原以为终于找一个可以与朕同甘共苦的女人。当初朕听你亲口说你愿为了朕付出生命,你可知朕有多么高兴?于是朕下了决心,亲手地,慢慢地剥,一颗心如同剥开层层春笋,朕小心捧着其中最软最柔的心热热地捧着,赶着交给你。可你!你竟然将弃之不顾,将它掷进灰尘!如果你对朕说过的海誓山盟全是谎言,那么你承朕恩泽,在朕身下宛转承欢的时候,你心中也想的那奴才么?!

  不语,我带着默认的表情正面迎上他目光。

  眼中已模糊,嘴角却牵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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