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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十倍还报……”拓跋轲重复着,神情依然不曾有太大变化,只是眼底似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来,连声音都有了裂痕般怪异起来,“九弟……也受了你的十倍还报么?”

  “我喜欢阿顼。”我坦然说着,眼底又浮现以往竹林中纯净幸福的欢笑。“整个惠王府的人,乃至所有认识我的人全都知道,我喜欢阿顼。他是我这一生唯一喜欢过的男人。或许,我永远只会喜欢他一个了。可他是你的弟弟。”

  拓跋轲蜜色的脸庞越来越难看,难得出现了那样近乎透明的苍白。他略略放低了声调,但一字一字,依然有力:“你对付他,只是为了报复朕?”

  “是!”我毫不客气地高声回答:“任何让你不痛快的事,我都会做!我喜欢他,可我更恨你!如果能取你性命,我不在乎玉石俱焚!”

  拓跋轲居然退了一步,修长的右腿顺着山势微微地屈着,给我一种他受伤难过的错觉。可他的神色,分明极其平静,连眼底都已没有任何波澜。

  他低声问道:“以往的所有,换来的都只是你的恨入骨髓,别无其他?”

  他的声调听来很怪,怪得不太像那位翻脸无情的铁血帝王。

  我隔了片刻才悟出,那是因为他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

  是弱,而不是低。

  我感觉不出他语调中一贯的有力气势。

  难不成,他认为我应该对他因迷恋我的身体,而没有立刻取我性命心怀感激?

  我冷笑起来:“陛下,你认为我还该对你怀有其他感情?做为女人,你给了我一生最深的屈辱;做为公主,你给了我一生最大的践踏;做为你弟弟的心上人,是你横刀夺爱,把我们从最般配的情人,变成了切齿痛恨的仇人!”

  拓跋轲居然垂下头,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在凛冽的山风和激烈的打斗散落。几缕飘荡在苍白的面颊间,让他过于端正谨肃的面容柔和了几分。

  他低低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拓跋顼一直在保护你?他从不曾对不起你!”

  我纵声笑着,几乎笑出眼泪,“这种庸懦无能的男人,对得起我又如何,对不起我又如何?我宁愿在我们认出彼此的那个晚上,相拥着死在你的剑下!我想……我会死得瞑目!我会死而无憾!至少我的心里,还保留着那份最完整最纯净的感情!如今……他死了比活着更好!我南朝公主萧宝墨,不要任何有瑕疵的爱情!”

  最后一句话,我用尽了全部力气高叫出来,以至我话音落下许久,山间还不断地一遍遍回荡:

  “我南朝公主萧宝墨,不要任何有瑕疵的爱情!”

  “我南朝公主萧宝墨,不要任何有瑕疵的爱情……”

  略嫌尖厉的声音,压过了千军万马的厮杀声,随着山风越送越远,似充斥了整个的天地。

  我喜欢,我便高声地说出;我放弃,我同样高调地宣布。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的爱或者恨;所有的乾坤,我要自己来把握。

  而我的公主府部属,以及已赶到近前的禁卫军,无人敢因拓跋轲方才的话而小瞧我,如今望向我的目光,更说不出是敬畏,还是钦佩。

  至少,我相信,我让他们见到了安平公主萧宝墨作为公主的骄傲和尊严,我有着和兄长惠王萧宝溶相似的令人折服的气质。

  尽管两种气质,截然不同。

  萧宝溶是满腹才学平易近人的温润宝玉,而我则是踏入尘埃污泥依旧煜煜生辉的明珠。

  可拓跋轲似没听到我这样大声地宣告,反而侧过了脸,刚毅的线条在柔软的发丝下坚硬如刻,仿佛绷得极紧的绳索,随时要断裂开来。

  我懒得去探究这个冷血的男人目前到底在想着什么,眼看山下的追兵已经集至山腰,扬手喝道:“动手!格杀勿论!”

  一拥而上的官兵。

  明亮森冷的锋刃和冲天而起的血光。

  “陛下!陛下小心!”

  惨叫声中,伴着北魏人急促嘶哑的叫唤。

  十余名魏人将拓跋轲团团护住,舍命砍杀着如蚁集至的大梁官兵。

  而拓跋轲竟保持了原来僵立的姿势,近乎忧伤地盯着侧面的山林竹海,失神般并不为眼前的厮杀所动。

  “陛下……”

  又一名他的部属倒下,鲜红的血箭喷出,一溜冒着热气的血珠打到了拓跋轲脸上。

  拓跋轲才似猛地醒悟过来,提剑四顾,忽然高喝一声,狠狠砍向欺到跟前的一名梁兵。

  和拓跋顼一样无坚不摧的宝剑,以地狱修罗近乎蛮横的力道劈下。

  大活人眨眼便成了断成两截的尸首,白花花的肠子流溢于山道中,湿热的血腥味迅速淹没了翠竹苍梧的清新出尘。

  几名侍卫贴身保护着我,尽量将我往稍远处拉开。我却固执地一动不动,哪怕有血珠子顺着山风淋到我的身上脸上。

  今日之相山,注定日月无光,血流成河。

  上清寺的师太们念再多的经文,这辈子也无法超度完今天死去的幽魂。

  山道并不宽阔,千余梁兵与数十魏人搏杀,人数上虽然占尽上风,但实际行动时,由于魏人刻意在狭窄处拦截,并没能发挥出太大的优势来。

  山腰以下堵塞了大量的梁兵,但真正能与魏人对敌的,顶多不过二三百人而已。

  好在大梁官兵知道面临的是怎样的对手,尽管死的人越来越多,可后面的人立刻毫不犹豫填补上来,踩在前人的尸体上继续攻击,务要将对南方造成最大威胁的大魏皇帝一举擒杀。

  擒或杀,都无关紧要。

  我要的,南朝要的,就是打断这根北魏的脊梁!

  魏人身手高明且凶悍无比;可面对不要命前仆后继的梁兵,不得不付出越来越多的性命。

  拓跋轲身边能站起来的魏人越来越少;而倒下去的,无一能保全性命。

  我下的命令,是格杀勿论,根本不想留活口。

  只要有倒下去的,立刻会有梁人上去补上几刀,即刻了结,并不留俘虏。

  拓跋轲还没倒下,但我快意地想着,应该已经不远了。

  他已经伤了好几处,最重的一处,是从左肋穿入,左背穿出。

  那样的伤势,如果不尽快调理,是绝对足以致命的。

  我的确应该高兴的。

  这是我多少个日夜的梦想。

  仿若只要他死了,我的所有噩梦和噩运都会就此终结。

  可也许是这山风太大了,山上的气候也太寒冷了些,我的鼻子酸涩得厉害,倒似又想哭一般。

  看着他依旧挺拔站立着迅猛攻敌的身姿,我忽然便想起,其实他的确对我有过温情的一面。

  比如,曾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如孩童般轻轻捏一捏我的手指,提一提我的耳朵;

  再比如,将我逼得半死不活后,温柔地将我抱到怀里,亲手为我涂抹着伤口,安慰地拍着我的背;

  还有,我无意间的一句话,而导致被替换掉的茶叶,多出来的南方菜式,以及送到琼芳阁的器物……

  可惜这一星半点的温存,根本掩饰不了他加诸我身上的无限痛苦和洗涮不了的羞辱。

  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都该算了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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