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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我眯起眼,努力逼回泪水,等着看他的死亡。

  眼见拓跋轲身周只剩下了五六名魏人,且都已受伤不轻时,变故陡生。

  我们的身后,忽然传来利箭破空之声。

  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便听得身后的侍卫惊呼:“公主小心!”

  我的身体被侍卫一带,迅速滚到山道外的树丛中。数十枚利箭如蝗,自另一处山腰的树丛间飞射而出。

  在狭窄山道间斗作一团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了阵阵惊叫,伴着韦卓高声呼喊:“向前冲!不可放跑了魏帝!”

  他们的惊叫,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利箭上绑着的异物!

  再不知那数十枚利箭上绑着的是什么东西,不过片刻之间,那本就壅塞不堪的山道处烟雾弥漫,药黄色类似硫磺硝石味的呛人气体,迅速模糊了人们的视线,再也分不出敌我,也便没法打斗攻杀下去了。

  端木欢颜教我兵法时,曾说过攻城有“行烟”一策,将干草堆于城池的上风处,周围覆以干草,用浓烟熏逐城楼上的守军;又曾提过烟球和毒药烟球,则是用投石车将硫磺、黄蒿等配以毒药制成的球状物投入敌营,可令对方阵营毒烟弥漫,趁机发起进攻。

  这两策,前者需要大量干草,后者则更复杂,一颗毒药烟球就有五斤以上,根本不可能以普通弓箭射出。

  体积小、重量轻,却又这样大威力的生烟之物,以前可是闻所未闻。

  正挣扎着立起身时,已见山上飞快地奔下大群山民打扮的壮年男子,足有四五十人,挟裹着一名白衣白发的蒙面女人,持了刀剑飞一般奔杀下来。

  我大惊,忙推身畔的侍卫,叫道:“快去拦截!”

  自我在混乱中现身,身畔又有一二十名公主府的侍卫强行穿过那打斗,护到我跟前,此时听我的话,大多赶去拦截时,却没能完全拦住,至少有二三十人穿过他们的封锁,冲入那正一片混乱的烟雾之中。

  我正着急时,连我的侍卫拦截之处都漫起来极浓的黄烟,迅速蔓延到我这里。片刻之后,连我都看不清周围的情形了,只是急得连连呼喝:“不许放跑了拓跋轲!不许放跑了拓跋轲!”

  小惜、小落等人怕有人趁机对我不利,急急将我压在身下护着,几个侍卫也忙着将她们团团护在中间,显然将保护我当作第一要务了。

  我听得周围一片呛咳声伴着几声惨叫,心中又急又怒,恨声道:“都给我滚开!若是跑了拓跋轲,看我怎么罚你们!”

  侍卫们也不敢怠慢,烟气给山风吹得略散,便悄悄扶了我沿着山坡往山上稍远处观察动静。

  揉着给呛出泪水的眼睛,还未及定睛细瞧,便见一道人影在山道一晃而过,如大鹰般飞快地往山上逸处。她的腕边,分明挂着一个极高大的男子!

  “是那个白发女人!她……她带走了拓跋轲!”

  身边的愚蠢侍卫怒声高叫。

  我狠狠一脚踹了过去,喝道:“还不快去追!”

  我身畔的侍卫再也不敢怠慢,飞快冲出,往山上追去;而浓烟渐散,已有身手高明的禁卫军武官从烟雾中冲出,闻得惊呼声,同样急急奔往山上。

  可那白发女人再不知是什么来路,一身轻功,竟似比拓跋顼还要高明许多,明明带了个身材是她双倍的重伤男子,居然还能跑得飞快。

  如果说我的这些侍卫武官们身手不凡,跑起来像兔子一样快,那么那女人的速度简直像是飞鸟。

  兔子跑得再快,又怎么追得上鸟儿?

  于是,我眼睁睁地望着白发女人带了拓跋轲跑得越来越远,很快转了个弯看不到踪影,而最近的追兵,和她拉下的距离已有百步开外。

  除非她一时找不到避难之处,或没有事先安排好逃走的线路,否则梁官绝对不容易捉到她。

  可从她和她带来的人马突然出现,到接二连三的烟雾迷阵,到在烟雾缠绕中劫走拓跋轲,我实在不敢乐观,认为她是冒失行事。

  正握紧拳,额上冒着汗水时,烟气终于散得差不多了,连厮杀声也渐渐零落。

  “公主!”随行在出殡队伍中的韦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道,“所有魏贼都已剿灭,连同后来冲过来的奸细,都已除得干干净净!”

  我蓦地转头,回瞪着他,自觉面目已经气得狰狞,“我要的是拓跋轲!我要拓跋轲的人头!”

  韦开忙俯身跪下:“末将即刻和唐将军一起带人上山追击!”

  我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将声音沉下去:“一半人手去追击拓跋轲,另一半人手团团围住相山,待尉迟玮派的兵马过来,再领人上来搜山!只要拓跋轲没长翅膀,本公主就绝不让他活着走出相山!”

  韦开等急急领命而去,连遗了一地的尸骸也顾不得理会。

  我定一定神,又命人去上清寺守卫着,不许人进去骚扰,同时留心有无异样,怕那白发女人是混在这寺里的什么人;交待完毕了,即刻坐上肩舆,令人护送往当日中了魏人暗算的那个小小山庄。

  这突然跑出来的白发女人必定与魏人有关,那魏国眼线所在附近如果有什么密道通往山外的话,这女人必定知道。她要摆脱追兵,怕行动一时快不了,我先行带人去守着,只怕还来得及。

  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两名着六品禁卫军服色的武将赶来,匆匆向我禀道:“公主,京中真正的出殡队伍已经要出发了,不过那位预备生殉的大魏皇太弟不肯走,说想再见我一面。”

  再见我一面?

  拓跋顼以为自己是谁?

  又把南梁当成了他北魏了么?

  他说见我就得去见他了?

  想着被伤成这样还能逃得杳无踪影的拓跋轲,我怄得快要吐血,暴怒地吼道:“告诉他,等我寻到了大魏皇帝的尸首,我就去见他!若是寻不到,我把他剁成肉酱送给拓跋轲尝鲜!”

  武官见我怒气勃然,再不敢则声,急急领命下山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有一瞬的冲动,想改变主意,真的就此把拓跋顼处死得好。

  我不能心软,不该自找麻烦,不该想着放他一条生路。

  日后我必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

  我扬起手,想招呼他们回来时,又一阵山风吹来,吹走了血腥味和硫磺的烟气,便有翠竹清淡而忧伤的气息徐徐拂到鼻尖。

  春天秋天,今年明年,始终如一的翠竹气息哦!

  我闭上嘴,紧紧咬住唇。

  舆夫见我欲唤不唤的模样,小心地问道:“公主,这便走么?”

  我无力道:“走吧,走吧!相山……嗯,再不会有春天那样美丽的景致了……”

  舆夫哪里懂得我的感慨,只听我给了我肯定的答复,立马起身,疾速奔往那座让我疑心不已的小山村。

  春去也,辜负海棠情↓

  那一天,以及随后的好几天,相山差点被成千上万的梁兵把地皮都翻得转过来,连母亲所在的上清寺,都由我自己亲自带人进去,从内到外搜了好几遍,直闹得鸡犬不宁。

  母亲问明缘由,劝慰道:“这帝王霸业,都应了天命而成。阿墨,你一个女孩子家,顺应天命过你的富贵升平日子就是,其他的……哎,看开点吧,别太急于求成了。”

  她当日既能听说宁都变故,跑到皇宫中阻拦萧彦娶我,自是听说过我落入魏营的事。

  但我在魏人手中所受的苦楚,除了萧宝溶,只怕没一人清楚。

  不想平添她的烦恼,我忍了气安慰了她,也不住在上清寺中,只在彻夜巡查不休的梁人营寨中暂住,随时关注着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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