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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我僵硬地擦着脸上的涕泪,抬起头来,红肿迷蒙的眼四顾望去,只见所有人都像见鬼了一样看着我,嘴巴统一张大,等着唯一清醒的我将鸡蛋塞入他们口中。

  我大为尴尬,连耳根都烧得通红,挣扎了一下想跳下来,却发现身体如被铁箍住了一般,动也动不了。我回头急道:“亦寒,先放我下来,很多人看……”

  声音像是个女子脆弱的喉咙,被人狠狠一掐,断了,连余音也没有。我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底一遍遍嘶吼着:这是亦寒吗?真的是亦寒吗?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是一个有着妖魅的如雪银发,诡谲的流彩紫眸的男子。他没有韧如松竹的清俊,却有如满月般光华四射的清冷;他没有淡漠清冽的暗黑眼眸,却有一双如剑直插云鬓的长眉;他没有令人怜惜的凉薄气息,却有如磁石般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魔力。

  同一张脸,同一副五官,从前的亦寒如凛凛修竹,韧而不折;眼前的男子如满弓蓄势,引而未发。我从不知道,原来,存在淡薄无声无息如亦寒,竟也能散发出这般如战神般凌厉又如妖邪般魅惑的魔力。仅仅只是变了发色,变了眸光,改了浑身气势,竟能让他从默无声息的侍卫变为杀伐果决的帝王。

  我真的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痛,什么样的惊,才让他染白了那一头青丝,沾上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气息。索库说,他总是将自己置于必死之境,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来救他,那么他在等着谁呢?又在等着怎样的时刻呢?的a9b7ba70783b617e9998dc4dd82eb3c5

  我轻轻握起他身前的一缕银丝,哽声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晓寒深处,春波碧草,相对浴红衣。亦寒,你先放我下来。”

  箍住我的手臂猛然一紧,我几乎痛得要叫出声来,一抬头却终于对上了那双狂如痴如狂如疯如魔的紫色眼睛。他像要将我灼烧了一般瞪着我,眼里的震惊、怀疑、狂喜、恐惧、焦虑、慌张疯狂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混战,让他的脑子动作忽然全失了灵性,只余本能。

  我一时只觉有一把极钝的刀在我心上一顿一顿锉着,锉得血肉横飞伤痕累累,才狠狠一刀扎下。疼之以极,竟只觉痛快,我狠狠将咸湿柔软的唇压在他干裂的唇上,用牙齿咬着,直到血腥味渗进齿间,直到他发出无意识的低低的闷哼,才松开来。

  我深深看着他紫色汹涌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亦寒,痛吗?”

  他惶然地看着我,那种目光和眼神,仿佛传递了千言万语,却吐不出一句话。天地之间只余我们两人,他的眼中只有我,我的心中只有他,中间缓缓流淌的是他绝望希冀的五年,我徘徊惶恐的八个月。

  痛吗?亦寒,是唇在痛,还是心在痛?或者是时间沉淀的思念让你痛?然而,无论是因什么而痛……“痛了,就说明是真的。”我一遍遍咬自己没有知觉的下唇,忍住滚烫的泪,想让他看完好的我,坚强的我,快乐的我,所以不能哭,“痛了,我才相信真的回到你身边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从僵硬到双唇轻轻的颤抖,从清冷的表情到泫然的慌张。

  “临……宇……”一字,又一字,破碎的,小心翼翼的。但我终究又听到了他的声音,清冷如云山的雪,凛冽如北海的风,却又炽热如塔拉干的沙,那历经多年萦绕在我心底,从未改变的声音,只是为何如此沙哑。

  我像是个失魂的人,目光专注在一点又一点,直到听见他声音的瞬间才清醒过来。慢慢注意到他满脸的胡渣,瘦削的脸庞,虽凛然霸气蓄势待发却疲惫已极的身体,心痛愤怒顿时涌了上来。

  “是我。”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手贴在他粗糙的脸上一遍遍抚着,“先放我下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临宇?!”他的脸上骤然将压制了许久的狂躁表情爆发可出来,痴狂的搂着我,像要确信这样用力压不扁还会叫疼的我是真的。

  “咣当”一声,明闻天下的青霜剑掉在地上,他终于空出了一只手可以来抚摸我。从头发到额头,从眉毛到眼睛,从鼻梁到嘴唇,粗糙的遍布伤痕的手不知轻重的划痛我的脸,他就像久旱的人看见水,溺水的人抓到稻草一般,疯狂的感受我,一遍遍用听了就让我心痛的声音唤我:“临宇!你不能骗我……不能等我醒了又离开我……不能一次又一次这样伤我……你以为我真的不会痛吗?你以为我还能再承受一次吗?临宇……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全身骨骼咯咯作响,我虽满怀怜惜,想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却仍是痛得忍不住呻吟出来。他一慌脸上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终于松了手,我挣扎着落在地上。

  已经顾不得就站在周身的秦雾他们会怎么想了,我细细地几乎是带着挑刺心里地检视他全身,被血浸透的衣衫下有多少伤我无法知道,可单看手臂上的划痕和满身的憔悴,就知道他在这里度过了怎样的十天,又将自己陷于了怎样的险境。

  他还在希冀地脆弱地等着我的回答,眼底骤然而起的狂暴又像是要抢夺我的回答,否则便要把天地万物都撕碎。然而,我却上前一步提起他的领子,冷冷道:“风亦寒,老实说,从我离开后你究竟做了多少蠢事?”

  林伽蓝的身高与亦寒整整差了近三十厘米,并立而站,更是娇小的仿佛一拳就能被他打死,至少临宇从未意识到过亦寒的身体是壮硕的,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纯阳刚的。

  这般抬手提他领子,冷冷说着斥责的话,不像在质问,反倒像小孩在撒娇。然而,我却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觉唯有把心底的愤怒和后怕吼出来,才不会再有锥心般的痛:“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就算偷袭金耀军是不可不为,逃入紫云山是无可奈何,但你为什么还要留在山里和杨潜周旋?你不知道自己与他的兵力差吗?你以为仅靠一个阵法能守到什么时候?!”

  吼完后,亦寒还怔怔地看着我,痴了傻了一般凝视着我。我只觉面上一热,泪水已滚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我只觉难堪,撇过头去用手背胡乱擦着面颊,恨恨道:“你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用伤害自己迫我……我……我若不来你就是死了也觉得痛快,是不是?可你总忘了我说过的话!”

  我狠狠拽了下他的领子,又松开手,声音沙哑凄厉,像鸦雀的啼鸣:“风亦寒,你若死了,我定追你到地狱!”

  第37章 绿水长流(下)

  “轰隆”一声,是大量火药在树冢中爆炸的声音,也是索库跟我约定好的信号。我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远方的树冢中已开始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凄惨叫声,空中的骚动也越来越近,想是索库他们已紧紧随后而来。真正的大战一触即发。

  杨潜原是准备以最小的伤亡将亦寒他们困死在无垠谷,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外拒援军,内困风帝。树冢中引爆的火药让他以为有人从西北方向攻了进来,杨潜生性自负多疑,必不会将生擒风帝的重大功劳让给别人。所以他会将大半的兵力拨去树冢,而这些无人指挥的士兵一旦进入漫布沼泽如迷宫般的树冢深处,就再也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短短几分钟内就夺去几万条人命,让我一想起自己的残酷便浑身发冷。然而战场无情,我既然选择了站在这里,便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

  等杨潜一旦确定了那几万人的生死,必然会不惜一切向无垠谷发动进攻,因为他下的就是无论牺牲多少人命也要杀掉风帝的赌注。

  “亦寒……”我叫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竟未察觉不知何时已被他抱在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仿佛我就嵌在他体内一样。只是动作轻柔小心,唯恐弄痛了我,所以一时沉思间,竟未发现。

  感受着那熟悉的体息,我只觉心中柔软甜蜜又隐隐夹杂着岁月蹉跎的伤痛,只伸手紧紧地抱了他一下,才道:“亦寒,杨潜一心擒你却伤亡惨重,此刻必在准备着凶猛的反扑,你须尽快将这阵法收拢聚合才行。”我指了指天空,“索库马上就要率领援军下来了,到时里应外合,我们不仅能成功脱困,更能一举灭了那十几万追兵。”

  亦寒松开我,瞧了天空一眼,连半分犹豫的表情也没有,就下令道:“秦雾,传令聚阵!”

  秦雾正呆呆地看着我,闻言大惊,见亦寒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脸色顿时一白,忙应道:“是!皇上!”

  我一怔,为秦雾那一时流露的恐惧,更为他那声清清朗朗仿佛早已习惯了的“皇上”。一时间有无数迷惘又惊慌的恐惧涌了上来,无法解释的不好的预感就像那俗透了的女人的直觉犀利而精准,让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五年其实很长,长到能改变太多我无法承受的东西。

  正恍惚间,忽觉一道巨大的阴影自空中投下,以极快的速度,“碰”一声坠在我前方几米处,扬起一阵尘埃。

  我愕然地看着那熟悉的形状简陋的伞翼,分明是我制作的简易滑翔伞,却不知有谁这么蠢,我明明将降落方法讲得如此清楚,竟还会以这么狼狈的姿势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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