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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当年,太皇太后铁腕平川,雷厉风行地铲除一切潜在的阻力,只为确保皇权。而太皇太后为先帝爷打理出来的后宫,每一个女子的存在都有其用处,都是为了稳固庙堂上的斡旋……"佟佳氏芪珍眯着眸子,缓缓地摩挲着那朵团簇的花,没有用力,随手一碾,那看似结实的花团,就碎了。

  妃嫔翘楚,姿容婉约,当年那董鄂氏的女子一入宫,立即就夺得了三千宠爱。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终日留宿承乾宫,流连忘返,将后宫八百烟娇弃如敝屣,美人一恼,便是牵动那本就不稳固的朝堂越发混乱。

  于是,这个出身不高,对后宫制衡只有弊端而没有半点好处的女子,就成了整个后宫的一块心病,成了太皇太后的一块心病。

  皇家手段,从来都是缜密布局下的血雨腥风,宁枉勿纵,对待绊脚石,永远是除之而后快。董鄂妃的红颜薄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同样的道理,一宫之中可以容得下多个妃嫔,却难以容下那专宠的一人;能够容得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并存,却容不下地位相等的两个太后……"芪珍说罢,转过身来,眸若碎星璀璨,闪烁着厉厉微芒。

  景宁此刻却是傻了眼,额角盗汗,背脊上一阵阵地发凉。

  一宫,难容两位太后……

  如今,在慈仁宫的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同样是科尔沁部的女儿,同样是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女。而皇上的生母佟佳氏,原来不过是镶白旗将领的女儿,而后母以子贵,整个佟佳氏的宗族才得以提升到了镶黄旗的地位。

  照佟太妃的一番话推算下来,当年一系列事情的真相,不是就要呼之欲出了……

  可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倘若真相果真如她所想,那么,当初贬谪北五所前,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言,不是会一语成谶!

  "太妃娘娘所说的,可否属实……"一字一顿,景宁咬着牙,低声问她。

  "哀家可是什么都没说……"佟佳氏芪珍笑眼弯弯,深陷的眼窝处隐隐泛青,精光内敛,亮得吓人,"不过是你所问,哀家好心为你解惑罢了……"

  脚步虚浮,景宁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离开符望阁的,只记得,那日头晒得刺眼,晒得人头晕,可脚底手心却是凉的,刺骨的凉。

  但她不知道,在她离去的刹那,背后,佟佳氏芪珍微不可知地勾起唇角,透出一抹淡若轻烟的笑靥,宛若罂粟花开。

  自那日离开,景宁再也没有去过符望阁。

  在经历了一系列不大不小的变故之后,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力行范围,此行与刚来时的设想也已大相径庭。终究是宫廷的秘密啊,就像是那深不见底的隧道,幽暗深邃,藏了无数未知的凶险。

  太皇太后是何等人,历经三朝,有最卓绝的政治手腕、最狠辣凌厉的心计,从最初作为政治联姻的纽带嫁给崛起于白山黑水的太祖爷,到后来力排众议,斡旋纵横,终于在两大势力的制衡下,将幼子推上帝位。

  一路走来,太皇太后经历过太多的血雨腥风。倘若当年果真是她所为,那么,多年辅佐的祖孙情意,便会在她的禀报之后,化为乌有。可,即便她去禀报,太皇太后会承认吗?皇上会信吗?

  从袖中取出那枚小小的玛瑙指环,她攥在手心中,死死地攥着,任那坚硬的边缘生生硌痛了她的手指。

  兔死狗烹,她绝不会让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绝不会。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去了几日。

  康熙十二年八月二十七这一天,云淡风轻。

  明媚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屋前那一片油绿油绿的蔓草上,泛着微微光晕。此时,空中的风已经开始变凉了,清爽宜人的天气,带走了景祺阁常年浓重的潮气和霉味。

  连着几天闷在屋子里,景宁的脸色都逐渐变得阴郁晦暗起来,今日起得微早,眼看外面的天色不错,索性开了房门,搬了个小椅,坐到门口的回廊上,缝补衣裳。

  上次为福贵人绣过那幅吉祥福禄的绣品,她已经许久都不动针黹了,如今再拿起针线,不免有些生疏。

  远远地,秋静从院门外进来,手里还托着一盘精致的凉果。

  她不曾抬头,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轻声问道:"福贵人那边都还好吗?"

  自从经过了上次的风波,福贵人整个人明显都消瘦了,满腔的欢喜最后化为了泡影,那种从最高处跌落最底层的痛苦,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所幸冷宫里鲜有人知,除了那些内务府的宫人,没有其他的人会故意来嘲讽,为她省了不少闲气。

  "主子放心,东厢那边一切安好。"秋静说着,将凉果端进屋内,然后走出来静静地站在门廊上,看她一针一线地穿引如梭。

  "主子的手艺真好!"

  原本破旧的地方,绣了一方锦簇繁花,针脚细密,淡雅精致,或明或暗的五彩绣线,勾勒在淡墨宫装的裙摆上,仿佛花香如梦,栩栩如生,绽开了一抹明媚的春天。

  "这还是我当年入宫时,穿过的第一件旗装,虽然破了,却一直舍不得扔。"景宁抿唇,微微有些深陷的眼窝里,透着一抹勉强的笑意。

  秋静心疼地看着她,却不知如何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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