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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守在门外的赵忠敬正胆战心惊,闻声慌忙携了两个小内监奔进殿中,不及近前已听皇帝冷冷吩咐:“带贤妃回去,仔细看牢了,莫再生出昨夜的事!”“皇上!皇上!宸儿冤枉……”宸雪凄凄然哀唤不止,很快被簇拥而上的宫人强行带了下去。

  太后眉心紧蹙,移开视线不忍眼见宸雪凄凉情状,几番启口终究欲言又止;一时缓下脸来,才勉力唤出“谦儿”二字,已被皇帝冷然截过了话去,“母后,秋意渐深,露重风寒,母后衣裳穿得单薄,还是早些回宫去罢。”

  太后闻言一怔,微带怒意地瞧了皇帝一眼,忿忿转身。

  宁寿宫。

  才换了家常衣裳坐下,小宫女捧了茶钟进来。太后伸手接过,不由分说便是狠狠掼在地下。殿中宫人唬得慌忙跪了一地,那奉茶的宫婢更是伏地抖索不已。洪嬷嬷招呼了两人上前收拾,向余人道:“都下去罢。”而后跪坐于太后身畔,一壁为太后轻轻捶着腿,一壁温言劝道:“太后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太后咬牙恨声道:“可恨李明蕙到死还要阴魂不散!我自己的儿子,到头来竟教她的外甥女儿迷得神魂颠倒,听不得我这做娘的一句半句!……不就是一个刚成形的胎儿,就算当真是宸儿所为,难道就抵得上她一条性命?若宸儿这一回有个好歹,我一定教长孙家那丫头不得好死!”

  洪嬷嬷伸手展平太后紧攥的拳,话语低沉,“如今皇后只怕比死更难受。失了这一个,从此又再不能生养,便只余下一根独苗。嫡长子这样小,又是难产生下来的体质孱弱,谁能担保一定平安养大?这样一来,贤妃娘娘同二皇子就多了几分指望……只是,现下皇上正在气头上,贤妃娘娘这一劫,怕是凶险……”

  太后黯然道:“瞧着皇帝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我便觉着心寒。就算保得宸儿安然逃过这一劫,要想再挽回皇帝的心,也就难了。”一时垂眼向地若有所思,半晌忽侧首向身边侍婢,“看你这气定神闲的模样,莫不是已为我想好了对策?”

  洪嬷嬷略一躬身,徐徐开口,语声平静无波,“这宫里头的事,有什么是能真正彻查到底的呢?下手之人既然敢做出这天大的栽赃嫁祸,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审出真相的?……皇上如今怒火中烧,要的不过是泄愤罢了。他把皇后看得命根子一般,贤妃也好,旁人也罢,只要有人担下所有罪责,为皇后小产付出代价,一切就都能轻易带过,再不深究。”

  太后静静听完,凝神深思片刻,淡淡道:“说起来不错,做起来,怕是不易,法子也着实阴毒些……不过,如今倒现放着一个——”她不再细说下去,只瞧向洪嬷嬷。

  洪嬷嬷恰在此时抬首迎上太后莫测的眼光,唇角牵起一丝了然的笑意,目中隐见冷芒闪动。

  未央宫。

  “宸雪……难道真就是宸雪……”

  李氏望着女儿憔悴无光的脸色,叹息,“涵儿,别想这些事了。皇上定会查明真相,为你做主的。你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最是要紧。”她无力地点一点头,忽而却问:“曜儿醒了么?”李氏自然会意,亲去抱了永曜来。

  抚摩着孩子小小的身躯,涵柔毕竟浮出一点温柔的笑意。李氏含笑道:“再过两个月曜儿满了周岁,很快就会走路会说话了。到时候,成日缠着你娘啊娘地叫着,不知多讨人喜欢!”涵柔恬静地微笑着,眸中忽就坠下了泪滴。

  心下一酸,李氏忙握了女儿的手柔声劝,“涵儿,你莫要哭坏了身子。你打小福气就比旁的孩子厚些,有太医照料着,安心调理个一二年,孩子一定还会再有的。”“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涵柔泣不成声,“这样多年,惠妃不就——”一言至此喉中一哽,须臾间心念电转,忽就止了悲泣,霍然抬眸脱口而出,“是不是惠妃?会不会是惠妃害我?是姨母害她小产不育……是不是,她拿我的孩子来报仇雪恨!”

  目光急切如要喷出火来,语声凄厉惊得永曜“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奶娘忙上前把孩子抱到一边,李氏欲言又止,终长叹一声,掉开了眼去不忍相看。景珠近前几步,打断涵柔哀泣不已,“娘娘,依奴婢之见,或许……不会是惠妃所为。”涵柔愕然举目,李氏亦闻声转首,皱眉问:“怎么说?”

  景珠略一躬身,徐徐道:“那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奴婢侍奉太后左右,亲眼所见。当时事情做得隐蔽,又有安氏替罪而死,惠妃应该不会知晓一切实乃太后所为。何况,因着皇上有令缄口,惠妃并不知道自己早已不能生育。章怀宫内到如今还摆着一尊送子观音,听说惠妃每日三柱清香供奉,甚是虔诚呢。如此想来,惠妃应没有谋害娘娘之心。”

  若不是惠妃,若惠妃当真一无所知,那么……哪怕深心里多么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脑海中浮现出的念头却清晰得近乎残酷——是她,会是她……可是,就为了嫉妒与不甘,一朝玉碎情折,她便能对自幼相亲的姐妹下得去这样的毒手么?我不信……我不敢相信十来年的情意会苍白至此……

  深心里挣扎起伏,连宫婢上前来禀告也不曾察觉;直到景珠俯过身来再次反复,她才猝然惊醒——“惠妃、淑妃及阮充容前来拜望,娘娘见是不见?”踌躇半晌,涵柔微一咬牙,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口气坚定,“见。”

  三人专程为探病而来,见涵柔形容憔悴,生怕言语不慎又勾起其失子之痛,嘘寒问暖一番后便只陪着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虽然众人一味凑趣,涵柔却始终神色郁郁,一时向惠妃探了一只手去,话音虚弱,“徐姐姐,你坐到这边来。”伊莲微有不解,迟疑片刻已起身上前挨坐在涵柔身边,恭顺道:“皇后娘娘。”

  指尖微颤攥住了惠妃的胳臂,涵柔未及开口,泪水先潸然而下,“姐姐,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啊……”伊莲正要相劝,涵柔拭一拭颊上泪痕,径直接了下去,愈显哀凄,“旁人不曾亲身历过,怎能知晓我此时的感受?身为女子,今后却再不能生儿育女,徐姐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姐姐当初是怎样熬过来的?太医告诉姐姐生育无望之时,姐姐是怎么样熬过来的呢……”

  惠妃起先微显茫然,听至末句,脸色倏地煞白,愣愣片刻才哑声问出心中惊疑,“娘娘是说,我……再不能生育了么?”涵柔不解地迎上她探问的目光,“姐姐难道不晓得么?听说姐姐当年也是小产伤身,太医诊断再不能生育的——姐姐自己竟不晓得么?”

  伊莲听得一句,脸色便灰败一分,不待涵柔说完已是霍然起身,嗓音暗哑透着绝望与惊惧,“不……怎么会是这样……我求了十年、盼了十年,怎么会是——”脚下不自觉地连连倒退,她身形一晃几乎倾倒在地。

  周遭宫人忙拥上去搀扶,却听向来端庄沉稳的徐惠妃忽就爆发出不顾一切的厉声咒骂,“安氏那贱妇……贱妇!”口中狠厉如斯,眸中却不争气地落下了泪来。千情万绪一齐涌上心间,不防脚下一个踉跄,伊莲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瘫软了下去。

  涵柔瞧着宫人们手忙脚乱扶惠妃去偏殿暂歇,一颗心寒冷到极点,如要在腔子里冻住一般。

  惠妃她不知情,惠妃她当真一无所知……那么……

  却再不敢细想下去。

  宁寿宫。

  “都料理妥当了?”太后以手支颐正闭目养神,听步声渐近,不曾抬首已是相问。洪嬷嬷上前附至耳边,“料理妥当了。留下的那个已去了淑妃宫里报丧,只愿到了皇上跟前,能把话说得妥当。只要皇上不细细考究,应能就此遮掩过去。”

  太后把眼眸微睁了一线瞧一眼洪嬷嬷淡定的脸,语声慵懒,漫不经心,“生死之间,只要是想活命的,都会变得聪明伶俐。不过,这一阵风声过去,这一个,也不能多留。”洪嬷嬷轻轻一笑,忽明忽暗的烛火映得那神情捉摸不定,“这样多年,自然是知道的。”

  太后唇角一扬,亦勾起一点莫测的笑,“你说,我们这样费尽心机,到底是在为哪个心狠手辣的遮掩?”洪嬷嬷眼中光芒一敛,笑问:“太后这般说,难道真就不疑心这正是贤妃娘娘所为?”太后微微苦笑,“那孩子,骨子里就是个心软的主。收拾个薛凝碧,就拖了这么些年,末了还靠人帮衬着。若她背着我真能有这样的辣手,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洪嬷嬷笑意渐深,“既不是贤妃所为,那么——太后亲手挑明了一段恩怨,如今心里反倒没有数了么?”太后倏然举目,眸光锋锐如电,“你也觉着,是——”

  她恭顺地垂下眼眸,“是与不是,都是奴婢瞎猜罢了。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李家的人若死在她李家自己造下的孽上,倒也算不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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