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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夜,未央宫。

  皇帝白日里已差人问候过两回,又添置了四名宫女在未央宫里照料;终究是放心不下,晚间料理了手头正事,便急急赶过来探看。

  一路径直向里,正要迈入内殿,赵忠敬自后头匆匆赶上,略一躬身低低禀告:“皇上,毓宸宫来人,说贤妃娘娘今儿一整日都不肯进食。”皇帝剑眉微蹙,沉吟片刻叹息一声,放软了口气,“你亲去叮嘱不得怠慢了贤妃,叫底下人好生看顾着,别当真闹出什么事来。”说着推门而入。

  涵柔仍是卧病在床,李氏已然出宫回府,只有景珠等人在旁陪侍。涵柔见皇帝近前,挣扎着便要撑起身来,他忙抢上两步按住,“你只好生躺着。”

  一时宫人呈上汤药来,皇帝亲手喂了涵柔服下,正要安置她睡下,忽有小内监近前来低低禀告了几句。涵柔听不真切,见皇帝变了脸色,不由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握一握涵柔的手,淡淡道:“没什么,我去去就来。”说着回身吩咐:“去外头说。”

  皇帝出至正殿,见恭候于此的淑妃柳婉携了另一女子躬身行礼,只摆手道:“罢了。”旋即皱眉问:“怎么回事?”柳婉未及开口先跪了下去,垂首道:“皇上,流春堂才人薛氏悬梁自缢于宫中。”

  “凝碧?”皇帝闻言不觉悚然一惊,很快定下心神,“好端端的,怎就寻了短见?”宫眷自戕乃宫中大忌,论罪牵连宗族。淑妃见皇帝面色不豫,伏下身去不敢抬头,低低道:“薛氏自裁,似乎……与皇后娘娘小产之事有关。”

  皇帝微一沉吟,剑眉一扬,面露疑色,“难道又是畏罪自杀不成?凭她废弃之人,还能对皇后下手?”柳婉踌躇再三,斟酌着开口:“也许当真就是如此也未可知……妾觉薛氏死得蹊跷,方才闻讯前往的时候便命底下人着意搜了一搜,不想却在薛氏镜匣的暗格里寻出一纸包红花来。并且,流春堂火盆内有烧毁书信的痕迹,余烬中的残片上依稀可辨出‘药’、‘皇后’字样。”

  皇帝不觉沉下脸来,眉心紧锁深思不语,瞥见淑妃身畔伏地战栗的另一女子颇为眼生,不由问道:“这是何人?”那女子抖抖索索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柳婉只得接口道:“皇上,此乃宝林杨氏,薛氏犹为昭媛时同住重华宫中;后来薛氏废位,杨氏一并迁至了流春堂近旁的浣玉阁,二人素有来往。”于是转向杨氏道:“你自己向皇上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杨氏颤巍巍叩了个头,未及开口已先泣下,“皇上,都是薛才人……妾不知情……妾从不知情啊!”皇帝微有不耐,促道:“你只说,是怎么一回事。”她道了声“是”,惊惶有加,“薛氏是妾旧时上位,妾素来敬畏,她虽获罪禁足,妾亦常往探看。往常薛氏偶托妾送些衣食器用,仅此而已,前些日却要妾为她传递了几回书信……”

  皇帝皱眉,“什么书信?递与何人?”杨氏摇头,“妾也不知是递与何人。她只嘱咐我把信放在未央宫后一株梧桐树下,拿石块掩了,再系一红丝带在树枝上,说这样便会有人来取。还有一回,倒不是书信,是个一纸包,也不知其中装的何物。”她说着此间嘤嘤哭了起来,“左右薛氏近来人怪得很。从前总说是贤妃娘娘诡计害她,日日咒骂不休,扬言定要报仇雪恨;如今贤妃获罪,她反倒一言不发,一点儿幸灾乐祸之意也无。我见她神思恍惚好似丢了魂一般,放心不下就多走动了几回。不想今日才推门进去,就……就瞧见……”不由泣不成声。

  柳婉接过话去,“据流春堂的宫人回禀,薛氏此前无端梦魇多日,夜夜不得安枕。侍婢曾听薛氏在梦中疾呼‘不是我害的’等话,甚为可疑。”

  皇帝面色凝重,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忽而站定,霍然抬首一字字道:“即刻,讯问流春堂宫人。”

  尘封十年的往事旦夕之间被血淋淋地揭开,惠妃在得知真相的当夜便沉沉病倒,梦中犹咒骂不止,引得宫人唏嘘不已。惠妃既无力再出面理事,皇后小产一案便交由淑妃一人主持。当日连夜审讯之下,及至天明时分已是真相大白——巫蛊事发,凝碧因贤妃故遭皇后贬斥,心怀怨恨,遂收买未央宫宫婢紫菀谋害皇后,致皇后小产而构陷贤妃,却因担心事情败露而畏罪自尽。

  皇帝徐徐翻看淑妃呈上的案卷,眉心微蹙不曾舒展片刻,半晌只道:“都审问明白了?”柳婉略一躬身,“是。正如皇上所见。”他阖上手中卷宗,轻吁一声,口气淡淡的,“你确定,这,便是事情的真相?”柳婉不觉哑然,踌躇良久才低声应道:“臣妾以为,真相便是如此。薛氏多年来嚣张跋扈,一向与贤妃不和,此前既能以桃仁、巫蛊构陷贤妃、加害皇嗣,可见此人心机不浅、手段阴毒。巫蛊事发薛氏获罪贬降,怀恨在心,自然有理由痛下毒手。所幸报应不爽,终教歹心人惊惧而死。”

  皇帝沉着脸并不接话,柳婉沉吟一番,斟酌着开口劝道:“皇上,事已至此,惊动了太后,软禁了贤妃,又有薛氏送了性命。若再不能了结,只怕,查不出新的罪证来,徒惹得人心惶惶。凶手伏法,后宫安定,皇后娘娘才能安心静养不是?”

  皇帝深思良久,终于正色传令道:“废薛氏为庶人,斩棺戮尸不得落葬。投药的紫菀及侍候薛氏的一干人等,杖杀。杨氏倒也罢了,既不知情,便饶她一回。至于贤妃……如今惠妃也病了,你亲去章怀宫把两个孩子领回毓宸宫去,好生劝她几句。”他微显倦色,“去吧。”

  淑妃不敢多留,领了旨意忙行礼告退。

  未央宫。

  “娘娘,今日结案。”

  涵柔正倚在榻上就着芳吟的手啜饮参汤,闻言不由转首相看,语声抑不住颤抖,“果真……是薛凝碧?”景珠深深颔首,“是,娘娘。皇上已降旨发落了,与娘娘小产之事有涉的宫人俱难逃一死。”

  涵柔怔了一怔,颓然靠倒在身后软枕上,疲倦地叹息,“再多人赔上性命又有什么意义?终究换不回我的孩子了……”一时恨恨,“凝碧……凝碧!我竟错看了她,从来以为她没有如此心机!为了报复宸雪,她竟就能——为何人心恶毒至此!”

  景珠惟有叹息,示意芳吟上前相劝。芳吟搁下手中汤盏,柔声道:“小姐,事已至此,薛氏已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就让这些事都过去罢,一味纠缠徒伤了自身。”涵柔却兀地一笑凄然,“能够就这样过去么?若凶手伏法便能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为什么事隔十年,惠妃还会痛苦到状若疯癫?过不去了啊……这一辈子,再也过不去了……”再禁不住忙忙抬手掩饰泪如雨下。

  毓宸宫。

  “娘——”一进殿门,宁瑶便挣开了乳母的手,展开双臂向母亲奔去。宸雪忙蹲下身一把拥了女儿入怀,才唤出一声“瑶儿”,不觉热泪已盈了满眶——毕竟骨肉连心,纵只是短短几日的被迫分别,思念却不知不觉侵染了身心里外。

  母女相偎良久才松开了紧拥的胳臂,宁瑶见母亲暗暗抬手抹泪,不由脆声问:“娘怎么哭了?”宸雪拿掌心摩挲着女儿的小脸,笑道:“见到瑶儿,高兴的。”说着立起身来,这才见身畔一人怀抱着小小一个襁褓。她既惊且喜,不及多想已是急急抱过,只听那女子道:“贤妃慢着些,孩子睡着呢!”语调熟悉,宸雪一惊抬首见淑妃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怀中婴孩,不觉面上一热,忙含笑招呼,“柳姐姐。”

  柳婉坐不多时已起身告辞,宸雪爱子心切,忙又往偏殿看顾一双儿女。瞧着永暄在臂弯里沉沉睡着,惶惶多日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一念突生,脸色忽地又是一黯。

  侍立一旁的浣秋见宸雪神情变幻,忙温言劝道:“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呢?如今冤屈得以洗刷,孩子也已送了回来,娘娘该欢喜才是。”宸雪定定瞧着爱子熟睡的面容,语声低迷愈显哀凉,“孩子是回来了,可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言及绿绮之死,浣秋心下一酸也几乎落泪,犹不及开口,已听宸雪涩声相问:“她葬在哪儿?”浣秋听得此问,心头大痛如受重击,怔怔半晌才垂下头去,悲然道:“娘娘难道不晓得么?宫里的奴婢是不会有棺木坟冢的。人死了,尸身拖去乱岗上一焚,残骸抛到枯井里头,便了结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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