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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陈徽妃的眼光落在穿针的裙下,见及地的裙摆将软屐子遮住了,便吩咐两边的宫女道:"你们在外等着,本宫和琬玉一块进去。"

  茱樱将调好的茶端进卧房里,见陈徽妃和雯妃并未落座,陈徽妃兀自在里面慢慢地走动,环视着室内的摆设,最后在床边的大木箱面前止了步,弯身将盖子揭了,默默地看了一回,又轻轻地将箱盖合上。

  陈徽妃坐了下来,端起了案几上的茶盏,朝着默默伫立的穿针说:"你且坐下。"

  穿针一坐下,裙摆撩起,因是赤足,小巧白嫩的双脚呈现在陈徽妃的眼前。陈徽妃抿茶的动作立时停滞了,目光瞬息迷离失神。

  "好小的脚!"坐在陈徽妃旁边的雯妃也发现了,不禁脱口而出。

  穿针对别人说她的脚最是敏感,这回见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的脚上,窘迫得面泛红晕,又动弹不得,垂手没有吱声。

  好半晌,陈徽妃移开了目光,不经意地拿起放在案几上的绣好的白丝罗,端详了一眼,开了口,"是你绣的?"

  穿针老实地应了。陈徽妃点头对雯妃道:"乡下过来的这般文静,却是极少,看她也不像闹事的。"

  雯妃点头称是。陈徽妃便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走到屏风口似是想起什么,对穿针道:"伺候王爷需小心才对。这次王爷还在气头上,本宫帮你去说说。至于王爷何时召你,那要看你的造化了。"

  穿针并未有好的造化,在陈徽妃回去后的一段日子,晋王没再召她。

  她就像个被随意扔弃的东西,这无情的尘世,不会给她一个预知的结局。

  岁月是如此的空寂落寞,漫长得几乎超过穿针前面的十八年。她渐渐地明白过来,她的锦涩年华尚未褪尽,就要被这堆厚重的宫墙殿瓦掩埋了!

  在漠漠清寒的荔香院,她的心慢慢化成灰。她再也不能感受到那份温存,那双她活到至今唯一的曾给予她的温暖的手掌。

  这一个淡淡的月夜,她提着一袋子的绣鞋,独自来到了西院的梨花树下。

  梨花树下烟霭蒙蒙,穿针怅怅地站在花藤下,望着徒然随风飘舞的枝条,肩上落满了细细的花瓣。

  月光拖着她孤单而忧伤的影子,烙在粗大的树干上。没有冷霜儿的身影,只有她的。

  她忍不住落泪了。

  "冷霜儿!"她大声地叫唤,"你出来,你出来啊!"

  她的声音划破寂寥的天空,在树林间迂回萦绕。一只栖息的夜鸟惊叫着飞走了。

  她闪着泪眼继续朝着影子说话,"你干吗要死?你要是活着我就不会上王府来!这些鞋子是不是你的?你让我看看你的脚!你出来啊,你让我看看你的脚……"她的声音哽咽了。

  然而她迅速地抬眼,咬着牙质问:"你们这些富人活着奢靡,死了还要缠住别人。告诉你,你休想!你不敢出来是不是?好,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说着,她解开袋子的系带,掏出五颜六色的绣鞋,一只只朝着树干扔过去。静夜里,四处都是沉闷的噼啪声。梨花树叶一动不动的,遍地的绣鞋闪烁着隐暗的光芒。

  穿针扔得手臂也酸了。当手中空无一物后,她犹带着泪痕的脸上现出了轻松的笑。她知道,冷霜儿不会出来的。

  她毅然转身就走。

  而上次看到的那场幻景,在她心意了然之后,便已消散成了飞花,不再缠住她了。

  晨起之际,茱樱慌慌张张从外面进来。

  "听几位公公在议论,昨夜有人听见西院有女人的哭声,好像是晋王妃在哭。她的魂灵还在那呢,真可怕。"

  穿针未所未闻般,只顾埋头寻找着什么。

  "我的那块白丝罗怎么不见了?"

  茱樱一听,脸色变了变,忸怩道:"昨日邢妃房里的小秀要个花样看,你正午睡,我把你的拿给了她。她说一早拿来,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穿针想起前段日子自己替邢妃的合欢襦绣过绿叶,暗自叫苦,道:"我娘的针法自是独创,我虽学了点皮毛,若是拿手绢一比较,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同一人所绣……愿没被邢妃娘娘看到。"

  茱樱也吓坏了,"怎生是好?我不知道有这事,是我害了你……"人急急往外面跑,"我这就去要回来。"

  人还没跑出卧房,院子里已经响起了老宫女的声音,"珉姬姑娘,邢妃娘娘那边来人了,唤你去一趟。"

  穿针闻命,犹豫地挪步出门,回头问一脸苍白的茱樱:"你说邢妃的父亲是王爷手下的僚将?"

  "将门出虎女,谁都怕她。"茱樱惴惴不安地回答,"你可要小心了。"

  一脸沉静,穿针平和说道:"我已经不怕什么了,也没什么好怕的。"踩着细步,悠悠出门去了。

  穿针跟随宫人,漫步过了芙蓉洲,穿过花光院,沿着长长的回廊走了一程,经由一道侧门,进入锦萃堂的内庭。

  庭深处,一群侍女、嬷嬷直挺挺齐跪在廊前阶下,那个宫女小秀正愁眉泪眼地跪在上首。一见穿针,小秀愈发委屈地咧嘴欲哭的样子。穿针悯然看小秀一眼,绕过梁柱迈上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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