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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我站起来,立于车驾位置侧身向后凝望。

  笼在霞光中的瑞都,几处浓烟腾空,火舌吞吐,将曾经繁华如锦的京城笼得似雾中的剪影,怎么也看不真切。

  年少时的快乐与梦想,似乎也随着那些烟云,四散飘飞。一种凄入肺腑的悲哀,突然之间席卷过来,沸腾如滚水翻涌,生生要将我烫出眼泪来。

  "公主,公主!娘娘在发高烧!"我正出神之际,前方一骑飞奔而来,匆匆说道。

  我忙擦了泪,停住车,带着夕姑姑向前方母亲的马车奔去。

  母亲烧得很厉害,躺在貂皮褥子上,唇色已与面容的惨白相近,神志也是迷迷糊糊,只是喃喃念着父亲和君羽的名字。

  随行倒也带了个御医,说是母亲身体原本就弱,此时受了惊吓劳累,以致气血两虚,也只能用些随常药物先治着。惜梦带了两个宫女正忙乱地为母亲敷着湿毛巾,而颜远风站在车厢边缘怔忡地望着母亲,眸光更比以往迷蒙。

  正自不安时,忽又有人来报,说后方烟尘渐起,恐有追兵。

  我大惊,而颜远风已一跃跳下车去,驾马前往查探。

  我心中不安,一面坐在母亲身边握着母亲滚烫的手,一面不时遣人询问后方情形。

  母亲神志略清时,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忙道:"没什么,我们已经出了京,正叫人回去查探一下京城情况呢。"

  母亲"噢"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不敢再在母亲车厢待着,悄悄叫人备了一匹驯良的小马,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与车队逆向而行,往后方驶去。

  颜远风已带了三百名断后的侍卫在后方排起了方阵,静静地等待随之而来的激战。

  天边那抹黄尘越来越近,渐渐显出数百名骑士来,刀剑锋芒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数面大旗在马上飘忽飞卷,细辨处,有"浏"字,亦有"秦"字,应该是浏王手下的秦姓将领所统帅。

  而皇甫君卓的部下,的确有位将军名秦先,据说有万夫不挡之勇,原是宇文昭下令追杀的逆贼之一,曾被百余军士围困住,后来竟被他斩杀殆尽,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这样以一敌百的勇士,即便只带了几十名军士,也足以让人胆寒了,何况看现在的阵仗,所带人马不会比我们的侍卫少。

  我心下暗惊,也不敢靠前,一面派人催车队加快速度,一面站在原地观察形势。

  须臾,秦先的军队已与颜远风所领方阵近在咫尺,彼此对峙,似乎秦先正和颜远风对话,如果话不投机,眼看一场厮杀一触即发。

  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手心也捏出了层层的冷汗。我正想着要不要退回车队,以免待会儿交战时手无缚鸡之力,沦为马蹄下的亡魂,前方整齐的方阵忽如水纹波动,然后让出一条道路来,却是颜远风的一个心腹侍卫冲了过来。

  "公主!"那侍卫在马上向我行着礼,匆匆道,"浏王部下的秦先要见公主一面。颜大人让问下公主自己的意思。"

  "见我?"我大为惊讶,转念一想,母后病着,一众人等,就我是皇室嫡出公主,若想开出条件来谈判,只怕也只能找我了。

  但皇室中人目前亡命天涯,几如丧家之犬,他又找我谈什么呢?

  沉吟片刻,我横了横心,策马冲上前去,远远已看到颜远风温和怜惜的眼神,在我身上滑过,顿时心神一定。有颜叔叔在,我又怕什么呢?便是今天再也回不到母亲身边去,也有颜叔叔陪着我。

  秦先的身材非常魁梧,配了一匹高头大马,更显得气势不凡,威风凛然。他一双凌厉的眼睛一直紧随着我,一眨不眨。

  我毫不迟疑,越过众人,越过颜远风,当先飞驰过去,几乎与秦先的马头相碰,才勒住缰绳,高昂头颅,脆生生地问道:"秦将军,你找我有事?"

  我骑的本就是矮腿小马,人也长得纤巧,此时与秦先相对,更如极娇小的琉璃娃娃,连我自己都感觉到,那个秦先不需用刀使剑,抬抬手指头便能将我弄死了。

  颜远风显然极不放心,急急驱马前来,紧随在我身侧相护。

  秦先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笑道:"衔凤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很有些胆识。在我面前能不吓得腿软的娇贵女子,你是第二个。"

  我暗暗揣度,他的神情并无恶意,想来颜远风也是感觉出来了,方才敢让人去唤我。这样想着,我心里更是一松,微笑道:"这么说,我还很是荣幸?却不知秦将军口中的第一个娇贵女子是谁?"

  我本以为秦先不会回答我这个明显扯淡的问题,谁知秦先立刻就回答了,"是雪情公主!"

  雪情?前一天突然失踪的雪情?我惊讶地推测,"昨天,是你悄悄派人接走了雪情?"

  秦先坦然道:"是。自古以来有恩不报真君子,杨淑妃对我秦家有恩,却惨死在宇文老贼手中,秦某不能救助,已觉愧疚,自然要想法将她女儿救出。"

  我冷笑道:"看来秦将军也算是个有心的人了,连雪情公主的住处都能打听得清楚。"我这样说着,心下着实诧异。我暗度陈仓救出雪情公主之事,自觉做得相当隐秘,居然连这个素日不在京中的秦先都知道,那么,浏王到底还知道多少关于我们的秘事?

  秦先又是一笑,勒了勒不安分的马,道:"淑妃娘娘逝后,雪情公主那厢秦某敢不尽心?不怕衔凤公主见笑,秦某虽不在京中,可时时刻刻都记挂得紧呢。直到衔凤公主暗中将雪情公主救出宫外,秦某才算放了心。从此,亦知道公主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了。"

  "所以呢?"我笑语晏晏,拂了拂被风吹散的头发,让淡蓝的宽袖伴着腰间垂下的云纹丝绦在空中随风飘荡。这男子对雪情如此记挂上心,待雪情自不会薄情,倒让我放心了。

  秦先微微躬身,道:"公主前日援手雪情公主之情,往昔相救先祖之德,秦某不敢忘恩。因猜度公主多半欲投肃州,特来告知公主:勿走沧西官道。此处前往沧西的道路,已被安氏所截,安亦渊、安亦辰正在前方等着公主入彀!"

  安亦辰?我恨得咬牙切齿。实在不该一念之慈,纵虎归山!当下也不肯示弱,我仰脸笑道:"哦?如此,本宫谢过秦将军报讯之恩了!只不过秦将军放走我们母女,不怕浏王责罚吗?"

  秦先淡然道:"王爷也是恩怨分明、大度容人之君子,虽然对令慈颇有非议,但属下心思,必能体谅!其实公主和雪晴公主一样,都是王爷的亲妹妹,若肯随秦某同去面见浏王,王爷必然欢喜得很。"

  若他不说,我还真忘了皇甫君卓是我的大哥了。他比我年长十余岁,只因母家卑贱,并不得父亲宠爱。后来有了弟弟,父亲更不待见他,不过看在长子的分儿上,多多封了土地,早早让他去了自己的封地生活。这十余年间,我竟不曾见过他。但他能在乱世之中如此之快地崛起,又能让部下如此爱戴,算来也是厉害人物了。

  可要我弃了母亲投奔他?或者,把母亲也带了去,受他一顿羞辱然后仰他鼻息而活?我雍容一笑,柔声道:"秦将军,谢谢您的好意,衔凤心领了。但衔凤自有打算,暂时不准备去浏州。"

  秦先也不勉强,在马上施了一礼,果然拨转马头,向士兵做出了撤退的手势。

  我忙叫住他,问出我心头一丝疑惑,"秦将军,令祖何人?"我平日从不问朝政之事,父亲在世时更是只知玩乐,何时有机会救过他的祖父?

  秦先顿了顿身子,肃然回答:"先祖,大燕丞相秦长卿。"

  他说罢,扬鞭纵马,带了部下疾驰而去。大片烟尘滚滚,迅速向来时方向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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