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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黑赫?"母亲有些茫然,道,"我们不是去肃州吗?"

  外面的锣鼓声已被喊杀声以及兵刃交击声替代,夕姑姑、惜梦等人已经披衣跑出去查看。我再顾不得回答母亲的话,披了衣就扶母亲出去。

  月明星稀,透过树影斑驳,筛到林中打斗的人马脸上,映成怪异的光芒,刀锋闪亮处,似所有人的脸都变了形。

  而附近,各处宿营的宫女、侍仆惊呼哭号声一片,凌乱地冲向车驾停宿处。

  刘随带了几名侍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尖锐变调的声音直刺耳膜,"娘娘、公主,快上辇驾,安氏军队追来了!"

  那几名侍卫显然都是好手,急急将我们扶了,几乎是半抱半扶将我们就近送上车,一声呼哨,又赶来几十名侍卫,先簇拥着我们的车,执了长戟大矛,一边向前冲去,一边向挡过来的任何人影狠刺,硬生生向前破开一条血路。

  惜梦抱住母亲,已经蜷缩成一团,惊惧得手脚情不自禁地颤抖。夕姑姑见我一直往外探望,忙将我拉入车中。我挣开她的手,冷笑道:"不!我就这么看着,看下去!"

  我索性冲到车夫旁边,紧执辕木,大睁着眼,冷眼看着越来越多不怕死的安氏士兵冲过来,又被我方不要命的侍卫拼死拦住,甚至只身肉搏,用血肉将敌人挡在车外。

  车驾缓缓前进,已奔上了官道。而敌军越冲越近,有一人已到了车边,欲勾了辕木跃上车来,护卫在一旁的骑士长戟挥下,顿时身首异处。头颅飞出时,鲜血已溅到我的粉蓝裙裾,绽开了大大小小的鲜红,如凌乱到不堪的春日残红泼墨画。

  我微有眩晕,但很快稳住,向那骑士镇定地微笑示意,"好!"

  夕姑姑就站在我身后,好不容易才掩住自己失声惊呼的冲动,忽然听到我那般镇定地说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原来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未经世事,看到血就会腿软,可我现在不会了。纵然我不会武功,不能如颜远风那般上阵杀敌,可我到底能用自己的冷静去告诉别人,他们的主子,并非懦弱怕事之人。

  那骑士得到了我的赞赏,精神倍增,扬起长戟,连连斩敌,但见血肉纷飞,所向披靡,连附近的骑士都大受鼓舞,呼喊着"保护公主""保护娘娘",争先向前杀敌,浑然不见畏惧退缩之意。

  我正凝神观察形势时,忽然听到一声大叫,一回头,方才那奋勇杀敌的骑士身子一仰,已从马上摔下来,胸前端端正正地中了一支箭,显然活不了了。

  我抬眼向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差点儿气得跳起来。

  执弓者身着墨色铠甲,挺鼻凹眼,正是那时曾胁持过杜茉儿、后来又被我让颜远风悄悄放走的仇澜。他正缓缓放下弓,另取了一支箭,继续寻找着目标。

  而他身边那人,未披铠甲,仅着宝蓝袍子,容貌俊美,清淡月光投在他身上,越发显得气质超卓,雍容尔雅,正是安世远的次子,安亦辰。此时他正负了手坐在马上,静静地瞧着我,嘴角分明有一抹嘲弄的笑意。

  为人做事,果然应当心狠手辣。这两个人,被我所救时都是冬眠之蛇,而今,轮到了他们的春天,蛇醒了,眼都不眨地就把我给咬了,咬得又狠又毒,想叫我痛得永远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我拿了袖中暗藏的短剑,弹出嵌海珠纹龙鲨皮鞘,雪白霜刃,在清冷的月光里带出一道冰寒凛冽的光芒,狠狠地斩在辕木之上。

  "勇士们!大燕不幸,屡遭灾难,但我大燕衔凤公主尚在,愿与众勇士共存亡!"我大声疾呼。

  能被颜远风带出来的护卫基本都已是死士了,此时受到鼓舞,齐声应诺,声震八方。眼见安氏军队人多势众,不断从后方追击,前方围堵,他们依旧紧紧守护在我们车驾周围,不离不弃。但见刀光起,血光落,月影惨淡,渐成迷蒙的淡红。

  流血的不仅有安氏军士,也有我们的侍卫。纵然死士们以生命的代价去拼搏,也抵挡不了越聚越多的安氏军队。

  安亦辰带了多少人来?两千?三千?

  我相信他此时淡然的风采后,必然隐藏着深深的得意,也懒得再去看他的风光,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越来越血腥的场面,心里反而说不出的镇定,连喊杀声也遥远了一般。我慢慢将斫入辕木中的利剑一点点用力拔出,持在手中。月下如镜的刀锋反射出的光芒凄厉而明亮,映着我自己的面庞似渗透了密林深处那暗浓的绝望黑色,又渐渐在绝望中衍生出断然的决绝。

  颜远风正冲在最前方,被仇澜迎住,这个昔日被他亲手所救的对手,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安亦辰的部属能如此公私分明,必是安氏教导有方了。

  颜远风黑袍飞扬,持了花缨长枪,与仇澜生死相搏,眉宇之间,十分沉静,全然不见悲喜,甚至有几分漠然,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曾救过仇澜,便如仇澜忘记了他自己曾被颜远风所救。

  夕姑姑正焦灼地望着越来越多躺下的士兵,小心地推着我,轻声道:"公主,安公子一直望着我们,我想他并不是真的想伤害我们,不过是怪我们上次不肯救他到底,在他伤重之时逼走他而已。我们过去找他谈谈吧。"

  我头也不回地道:"谈什么?向他求饶?"

  安姑姑越来越焦急,低低道:"可是,再战下去,我们手下会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我紧紧地握住利剑,遥遥地眺望着那安然坐在马上的安亦辰。他果然正凝视着我,看来有几分清冷淡然,只在偶尔投向我身后时,面色会稍稍柔和。

  他恨极了我,但到底还记挂着夕姑姑的好。

  我狠了狠心,扭头道:"夕姑姑,你下车,到安亦辰那里去。"

  夕姑姑怔了怔,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迷茫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安亦辰。

  我冷笑道:"安亦辰对你还留几分情面,应该不会伤你,你不必在这里陪我们送死!"

  "不,公主!事情还没到那么糟,我们一定可以和他谈谈!"夕姑姑忽然明白过来,清秀的面容顿时说不出的恐慌,忙着扯我的衣裳。或许,她一直心存侥幸,认为我们救过安亦辰,他即便将所有人杀光,最终也不会拿我们怎样。

  而我,看着越战越少的护卫,看着脚下越来越多的尸首,看着安亦辰渐渐掩抑不住的倨傲,冷笑。

  我转过身,将夕姑姑狠狠一推,夕姑姑惊叫一声,站不稳,已一头栽了下去,滚落在遍地的尸首血泊之中。刀光戟影,急促铁蹄,迅速在她头顶掠过。

  对不起,夕姑姑,将你扔下车,也许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安亦辰一眼瞥到,已然变了脸色,失声叫道:"快去将那女子救过来!"

  皇室护卫自然不会有意去伤夕姑姑,安氏人马得到了安亦辰的命令,也会尽快将夕姑姑送到平安地带。可混战之中,刀枪无眼,夕姑姑,看你的运气了。

  我不再看在地上挣扎的夕姑姑,持剑向天,高声道:"勇士们,你们是大燕最勇敢的精英,衔凤会陪着你们,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又是齐声应诺,声音却不若方才响亮。

  倒下了太多,而受伤者也太多。

  车轱辘下,尚有重伤者挣扎着站起来,欲持刀抗敌。

  我扬了扬眉,向车夫道:"拉他上来。"

  车夫忙伸出手去,那侍卫却嗫嚅着不敢上来。

  我坦然向他笑道:"我们母女落在宇文氏手中,已成为天下笑柄,又怎能再沦为安氏阶下之囚?所以请勇士上前来,万一我们真的前路已绝,请勇士送我母女一程,也邀诸位勇士,在地下继续为我母女护行,诸位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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