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作为美的暴力

作者:秦 亚





  上世纪50年代,日本电影曾以《罗生门》敲开了世界影坛的大门,诞生了一位卓越的电影大师黑泽明。在沉寂了几十年之后,到了90年代中期,日本电影又开始大放异彩,从《情书》开始,日本电影如雨后春笋般频频在世界影坛的领奖台上亮相。作为其代表人物之一,北野武的影片多次在各大国际电影节上获得多种奖项,1997年,他的《花火》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放映时受到热烈欢迎,掌声经久不息,受到全体评委的一致通过。欧美电影人惊讶于北野武巧妙地表现现代人心理感受的能力。
  1947年一月十八日,北野武生于东京。曾就读于明治大学工学部,但没有毕业。当过出租车司机、脱衣舞剧场的演员,在七八十年代,他只是一个比较出名的相声演员。后因为其尖酸刻薄的搞笑能力相当受欢迎,遂成为独立的脱口秀艺人。1983年,第一次作为电影演员出演著名导演大岛渚执导的《圣诞节快乐,劳伦斯先生》。但单纯的表演很快就无法令他满足。他既写随笔也写小说,还会画画(这一点,我们已经在《花火》中领略过了)。1989年,他以彼得武的艺名主演、以北野武的真名导演了他的第一部电影《那个凶暴男人》,一鸣惊人,在伦敦国际电影节、鹿特丹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诸多奖项。
  北野武完全无视传统的电影模式,不断创新,打破了一切条条框框。他大胆提倡即兴表演、即兴摄影,片中经常出现突发性暴力冲突,角色搭配失衡。等等这些,为日本影坛带来了全新映像。评论界惊叹“日本新电影出现了”。也许很少有人能像北野武那样按照自己的想法,在感觉上完全自由奔放地制作。旧的那种起承转合的制作方式与北野武的影片毫无关系。那种导演技巧、摄影方式及剪接方法也都与北野武的影片毫无关系。他多才多艺,他的影片大多由他自己编剧、导演、剪接,并以彼得武的艺名主演。他的大刀阔斧的做法为电影语言的自由奔放开辟了道路。
  
  温柔和残酷
  
  大和民族信奉武士道,但他们又生活在樱花遍地和海水环绕的岛上,这使得日本的艺术向来走在温柔与暴力的两极。如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小津安二郎和黑泽明(他的《七武士》是关于武士道精神的杰作)。但这种暴力和美国电影的暴力在旨趣上又迥然不同。它的血腥更多的是呈现出一种哀婉决绝的美学风格。
  北野武的电影,在题材上往往和暴力相关。他执导的处女作《那个凶暴男人》描述的是,一个叫我妻的特立独行的刑警由于作风粗暴,在警局内被视为异端。他负责追查一宗毒品贩子柄本遇害的案件,得悉青年企业家仁藤是背后的主谋,而我妻在警局内的好友岩城则暗中把没收的毒品暗暗输送给仁藤的组织。为了灭口,仁藤指使手下的清弘杀害了岩城,并伪造成岩诚自杀的假象。清弘一伙又绑架了我妻的有智力障碍的妹妹,让她染上毒瘾再予以轮暴。我妻辞去了警职,先射杀了仁藤,又在车库内解决了清弘,并且找到了已染上毒瘾的妹妹……这是一部令人坐立不安的电影。它对人性的挣扎、正义的追求及生死价值的省察均着墨甚深。片中笼罩的暴力气氛,往往来无踪去无影,更增添了一股强大的震撼力。警与匪没有人能逃离,除非毁灭。只有毁灭才能让善与恶同归于尽。在这里,北野武把他对暴力和死亡的沉溺,作了最风格化的演绎。类似的故事以后在《花火》中还会出现。北野武似乎热衷于通过对肉身受损的极端描绘来强调肉身的物体感,把人物的受伤或死亡全部处理成近景甚至特写。“嗜血”的北野武经常把镜头弄得血淋淋的,让人不忍卒睹。
  1990年的《3-4×10月》讲的是在加油站工作的雅树,虽是棒球队的一员但毫无长处,被队友们认为是难以沟通的那一类人。这一天比赛结束后,返回加油站的雅树碰上了暴力团大友组的成员金井。金井强迫雅树为他洗车,结果,不肯就范的雅树和恼羞成怒的金井打了起来。搏斗中,金井大叫手臂骨折。于是,巨大的危机出现在雅树和加油站面前……1993年的《小奏鸣曲》讲述的也是与暴力有关的故事。它是一首黑帮挽歌,首尾呼应的是关于暴力的乐章。
  在《花火》里,北野武将他的暴力美发挥到了极致。西佳敬也是一个刑警,他心里时常笼罩着几年前儿子不幸死去的阴影,现在妻子又身患重病。在同事堀部的劝说下,他抽空前去医院探望,正巧接到紧急任务,堀部身受重伤。在另一次执行任务时,年轻的警探田中为他挡了子弹,不幸牺牲。西佳敬认为这都是自己的过错,他深感内疚辞了职。辞职后,西佳敬鼓励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堀部顽强地活下去(堀部受伤后被妻子和女儿抛弃,独自住在海边)。为了给田中的妻子筹集生活费,送画具给堀部,他从黑社会那里借了高利贷。但是不久,他就被放高利贷的人搅得焦虑不安,他们逼他还债。不得已,他改装成警察模样,去抢劫银行。得手后,他还清了欠债,拿出一部分钱给田中的寡妻,又邮寄一包颜料、画笔和画布给堀部。堀部想画画,但一直苦于无钱买画具。最后,他决定和妻子一起出门旅行,共度她余下的短暂日子。他们先去了雪国,然后去了海边。但在黑帮和警察朋友的追踪下,他和妻子踏上的是没有归途的旅行。途中,西佳敬杀了黑帮的追兵,最后,中村在海边找到了他们。西佳敬请求中村给他一点时间让他与妻子告别,然后他抱起妻子走向海滩,结束了生命。这是一部感人至深的影片。片名原文为《Hana-Bi》,Hana是日语的花。Bi是火。这部影片用美丽夺目的鲜花和熊熊燃烧的烈火来象征爱与暴力,体现生与死的主题。这两个单词放在一起还有枪击的意思。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西佳敬一直被同事殉职的血腥场面缠绕,这组系列镜头或长或短地出现了好几次。但影片打破了一般的线性叙述,堀部的受伤并不是正面描写,而是作为印象在西佳敬脑中不停地闪现,这不但可以节省笔墨,还可以强化人物的情绪和渲染气氛。北野武构建了电影中最具个人风格的表现手法。以一种近乎“静止”的瞬间连接而忽略了暴力的过程,这是北野武“凝望”暴力的特殊方式。是一种“削减美学”。与那些单纯宣扬暴力的影片截然不同。在北野武这里,暴力是不夸张的,暴力的出现往往是突现和日常化的。但这样更令人不寒而栗。暴力之残酷不在于对过程的精细描绘,而在于那种冷静的叙述所带来的强烈震撼。在北野武的这类影片中,原有的戏剧因素在不断地被淡化,观众几乎看不到传统黑帮片中的紧张情节与动作场面,恰恰相反,这时影片里是静止的,基本没有背景音乐,出场人物也是面无表情,动作迟缓。北野武是那种习惯于无声处击中人内心深处的导演。他的影片对于死亡近乎疯狂地迷恋,虽然有着极其狂躁与暴力的一面,但即使是血腥也很冷,体现了传统日本男人的冷峻与刚烈。
  需要说明的是,北野武影片中的暴力,并不仅仅体现在黑道和警道之间,也并不仅仅体现在鲜血和死亡上。有时候,这种暴力甚至以爱情的方式表达出来。拍于几年前的《玩偶》是他导演的第10部作品,日本媒体却称这是他的第一部爱情电影。影片由三个爱情故事组成,一个是“红线乞丐”。由于女人的精神不正常,怕她走失,男人用红线把她和自己拴在一起。一个是年老的妇人,几十年如一日地等候着一个在黑社会里过日子的男人,而他已死期临近。在第三对中,女人本来是一名偶像歌手。每当她演出时,台下总会有一双炽热的眼睛在盯着她。后来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她的面容严重受损,难以治愈的肉体和心灵上的伤疤使她选择了与世隔绝。在知道她的不幸后,歌迷男子刺瞎自己的双眼来到了她的身边。三对男女,背景不同,年龄也有差异,但他们的爱都达到了一种彻底的疯狂的境界。那种飞蛾扑火般的激情和忘我的勇气,在本质上其实也是一种暴力。片中的三个爱情故事都以“悲剧”告终。北野武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爱是赌命的崇高行为。死亡是对爱情的终极暴力,它之所以残酷是因为它让一切美好的东西没有了未来。”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