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蓝桥风月(散文两篇)

作者:武向春





  如焰火般绚烂绽放
  
  爱情如此玄妙,令人欲罢不能。以致爱情成了文人笔下的最爱。有一句大俗话是: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我倒不认同这句话,爱情的得来容易与否,绝对与性别无关。爱情用一句最浅近的话来表述,不过是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或许是在稠人广众中的偶遇,一见倾情;或许是雨中的一次漫步;或许是天长日久的耳鬓厮磨,情愫如墙角的花朵暗暗萌生。爱情的出现本无一定的公式和套路可循。它类似于艺术家的灵感,不受门第、年龄、容貌、受教育程度甚至是生死界线阻隔,在瞬间如焰火般绚烂绽放。
  比如查尔斯王子在迎娶了美丽的黛安娜王妃后,他依然深爱卡米拉,虽然卡米拉曾拒绝过他的求婚,他却爱她二十年。卡米拉的长相、仪态及服饰屡受公众媒体批评,但查尔斯王子常常拨打电话倾吐相思,还为她写下情意缠绵的信:我愿做你的卫生棉条。
  英伦三岛盛产绅士,在那个礼仪之邦,有着足够肥沃的土壤培育浪漫爱情的花朵。那么,在中国呢?在这个有着几千年文化传承的国度,一样有爱情存在我们的心中,它穿越了几千年的风尘,虽经漫长岁月的打磨,却丝毫不见褪色,依旧璀璨夺目,摄人心魄。
  这是一个关于皇室的故事:宋真宗的原配妻子和即位后所立的郭皇后都已病故,其后宫多年虚位。在众多的嫔妃中,真宗属意的是刘德妃。德妃名唤刘娥,四川成都人,出身微贱,是个孤女,十来岁就嫁给当地的银匠龚美。龚美走街串巷为人打造银器,她就摇拨浪鼓招徕顾客。他们于雍熙初年一齐来到京城。真宗当时封为襄王,他的神女梦只想娶个川妹子,他一向认为蜀地女子多慧材,而龚美因为贫寒亦欲将刘娥改嫁。经襄王府给事张耆介绍,刘娥一入王府,就大受宠爱,这年她年仅十五岁。太宗知道此事,令其子将刘娥逐出王府,此时真宗已割舍不得,便让她寄居在张耆家。十来年后,直到太宗去世才将她接回重圆鸳梦,其后,她在后宫的地位升迁很快。真宗打算立她为皇后时遭到大臣激烈反对,但真宗仍力排众议。刘娥没有娘家亲族,便以前夫龚美为兄弟,改姓刘氏。谁又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呢?
  这就对了,我想像中的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爱他(或她)的现在,对他(或她)的前尘往事毫不介怀,更展望与他(或她)的将来,希望与之携手共同走完人生路,无论将来是尊荣还是卑微,是贫穷还是富有,是疾病还是健康,不离不弃。西方教堂婚礼常常有诸如此类的庄重盟誓。我认为这涵盖了爱情的全部。
  爱情是人类最美丽的情愫之一,但并非谁都能尽情享有爱情甜美的果实,更多的却是爱得吃力,费力不讨好。
  先举两个小例子吧,用以证明女追男并非如层纱般轻巧简单。
  林纾,福建人,使之名传下来的绝不是因他的狷介,而是他不懂法文,由他人口述,他挥笔急就的《茶花女》。林纾因此声名大噪。《茶花女》流传之广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他的译作使得北京八大胡同名妓谢蝶仙被深深打动,她想嫁给他,于是买通林纾家使女,频繁送一些小礼物给林纾以示心意,如咬了一口的柿饼,新鲜的鲥鱼等等。林纾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婉言拒绝,因彼时的他已至耄耋之年,依红偎翠只是个遥远的梦想。谢蝶仙在一怒之下远嫁岭南茶商。
  不过在我眼里,谢蝶仙倒也俏皮有趣,这种古老的撩拨手法潘金莲也曾用过。且看《水浒》中的这段描述,有着整部《水浒》中绝无仅有的绮丽:
  故事发生在十一月的山东阳谷县。那日,朔风紧起,大雪纷飞,春心萌动的潘金莲将武大赶出去做炊饼买卖。央间壁王婆买下酒肉,在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自己冷冷清清地立在帘下等着,只见那武松踏着乱琼碎玉归来,潘氏益发殷勤,她撩开帘子,带着几分娇嗔与武松说:叔叔寒冷,叔叔向火。武松进得门来,潘氏细心地将门户闩好,搬了丰富的食物进得武松房间。潘氏暖了一注子酒,为武二斟酒,两人对饮,潘氏怨武二衣衫单薄,武二只不做声,潘氏于是又筛了一盏酒,凑在杯沿上,浅浅啜了一口,剩了大半盏,星眼迷离,开始了她的撩拨:叔叔若有心,吃了我这半盏残酒。
  这种撩拨虽然笨拙,相信对大部分的男人都是有效的,但武二的反应却令潘氏意外。只见他劈手夺了酒,泼在地下,睚眦欲裂,将潘氏推得趔趄不止,话也说得令人心寒齿冷: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
  这潘金莲后来与西门庆私通,为日后的长相厮守,鸩杀了亲夫武大,背负了千古骂名。潘金莲原也并非淫妇。《水浒》中曾描述潘金莲,简约到了只有四个字:“生得妖娆”,西门庆被她的叉竿打着了,正待发作,抬眼望见她,骨头却酥了半边,可知潘金莲的美貌。这样的女子,却嫁了卖炊饼的三寸丁谷树皮武大,心中委屈怨恨可想而知。之所以沦落至此,只不过是因潘金莲原在清河县大户人家做使女,大户对她纠缠不休,她屡不肯依,还向大户老婆告状,大户记恨她,贴嫁妆把她许给武大。直到武二突兀出现,潘金莲蕴藏已久的爱情终于喷薄而出。
  令人惋惜的是,武二和林纾都不肯入彀中,这精心设置的局无疑是白费心思,这就好比一个女子盛装出席,却无人注目,又好比喜剧演员在台上乐得前仰后合,而台下却漠然一片。武二的微妙的心情已无从探知;林纾呢,收到咬了一口的柿饼会是何种心情?以我之心猜度,那块残了的柿饼应该是舍不得吃吧,即便是长了霉也要搁在橱柜里,以见证谢蝶仙的绵绵情意。
  谈及武松,我便想起了《水浒》中另一个重要人物:宋江。宋江在江湖人称及时雨,以忠义见长,在水泊梁山一呼百诺、万众仰慕的头领,单单被爱情遗忘。若说男追女隔座山,那么宋江却是隔得千山万水,不得其门而入。
  宋江在郓城县衙当差时,不过是个低级刀笔小吏,但他满腹经纶,胸有丘壑,本欲以科举求功名,奈何命运之神不肯眷顾,连考数场,总是名落孙山。
  古代文人从小受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熏陶,身怀治国安邦的政治理想,“一生襟抱未曾开”被视为人生最大失败。这就是宋江在梁山泊落草为寇成了气候,且大宋风雨飘摇,依然要受招安的原因所在。
  宋江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只因一个女子———阎婆惜。这女子原是路歧人,唱得好曲儿。所谓路歧人就是指在街头坊间卖艺的民间艺人。在阎婆惜母女最潦倒的时候,宋江在郓城西巷的楼房里置办了家火什物,将母女俩安置了下来,不过半月光景,十八岁的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绫罗,端得是个妙人儿!施耐庵忍不住在《水浒》里专为她做了一阕词来赞美她的风姿:
  花容袅娜,玉质娉婷,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新莲窄窄,湘裙微露不胜情;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星眼深如点漆,酥胸真似截肪,金屋美人离御苑,蕊珠仙女下尘寰。
  这词中连用两个典故,所谓金屋美人指的是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武帝年少爱他,对他的姑姑馆陶长公主说:“若得阿娇,当金屋贮之。”后世遂衍为“金屋藏娇”这一成语,可想阿娇的美貌及当年的备受恩宠,当然其后阿娇失宠那是后话暂且不提。而蕊珠指的是五代时苏州色艺冠绝一时的肖蕊珠,青楼行院为了讨好彩头,常以蕊珠命名。
  这样一个妙人儿当然不会爱上黑矮肥胖的宋江,她爱的是宋江同房押司张文远,张押司风流俊俏,品竹调笙,无有不会。
  宋江于是杀了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婆姨,此后四处躲藏。在浔阳楼,酒保上了一樽酒,名字非常旖旎:蓝桥风月。这酒唤起了宋江的愁绪,不过这愁绪却是与风月无关的。宋江在墙头题了一阕《西江月》: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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