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山巅笔记·动物篇(五篇)

作者:李凌云





  鸟群掠过夜空
  喜欢孤独也许是天生的。临近黄昏,我爱坐在室外仰望星空,看夕阳的光线一寸寸隐没,夜色一点点浓重,星子一颗颗清晰起来,往往会有很梦幻的感觉,像是自己也化成了一颗星辰,孤寂的星辰,悬挂于中天。
  一阵阵鸟鸣自夜空传来,使冥冥苍穹显得更加辽远。候鸟是季节的符号,天气一天天转暖,大地已是春意盎然,候鸟们正在往北方匆匆赶路了。我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飞过山巅的是什么鸟儿,然而夜色深沉,我的目力无法企及。据说,大部分的候鸟都是在夜间迁徙的,是为了躲避天敌,还是为避开人类黑洞洞的枪口呢?对于聪明的鸟儿来说,黑夜是一条通往新生活的坦途,更是一道保护生命的帷幕。
  多少个清晨,都是在鸟鸣声中醒来。我赖在床上,眯着眼睛,惬意地倾听鸟儿天然曼妙的歌声,直到一颗心被抚慰得平和宁静。推开窗户,晨雾缭绕山峰,树林碧绿如洗,一大群不知哪儿飞来的鸟儿占据了林子,抖动着翅膀跳跃着,鸣叫着,唧唧喳喳,耳畔一片清脆、婉转的鸟鸣声。或许是北飞的候鸟将森林当成了旅途驿站,休整一天,晚上又将继续朝北方飞去。
  浓雾弥漫的夜晚,是迁徙候鸟最危险的时刻。有时半夜醒来,突然听到外面有鸟在哀鸣,凄厉而清晰,心猛地瑟缩一下,毫无疑问,那是鸟儿撞上铁塔了,自半空中迅速坠落,像一只断线的纸筝。第二天,便发现鸟儿的尸体静静躺在铁塔下,华丽的羽毛已被大雾打湿。每一次迁徙,都是一次充满无数未知的旅行,多数候鸟依靠地球磁场的弧度导航,有的则是依靠星辰定位导航,大雾、低温的恶劣天气里,候鸟很容易误判方向,从而偏离航向。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正在看书,忽然听得走廊的窗户有敲击的声音,出去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只很小的鸟扑在窗玻璃上,正惊恐地朝室内张望。见我靠近,又迅速飞走了。我回到房里,不一会,敲击声又响起。野外,漆黑一团,雨大风劲,落单的小鸟一定是将我栖居的小屋当成了安全庇护所,将屋内射出的光线视为希望之光。然而,只要我一接近它,它就立即选择逃离。是什么原因,造成鸟儿对人类如此的不信任?我心中不禁有些伤感。后来,我索性把走廊的窗户打开,自己躲进房间,任由小鸟自由进出。一夜相安无事。
  微凉的风,在身体周围精灵一样地环绕着。一轮月亮爬上东方的天空,水银般的月光铺洒大地。又一群候鸟飞临山巅,尖细的、粗犷的鸣叫声,翅膀拍击空气的声音,混杂一片。只要有鸟儿飞翔,天空永远不会寂寞。生命,原本是一场无休止的轮回,有些东西,我们注定要背负一生。这是一段熟悉的旋律,一段凝固的时光,当无限的繁华或荒凉远逝,它们将始终蛰伏于我记忆的一隅,永远珍藏。
  诗人说,风筝或鸟群,是人们的过去以及未来的影子。新春的大门已经敞开,春天的光芒正一点点集合。掠过夜空的鸟群,用翅膀打开通往春天的路,迎迓绚丽的曙光。
  草叶上的蜥蜴
  惊蛰过后,春天蹒跚而来。经过数轮晴雨交替的气候,草色由枯黄而鹅黄,而浅绿,最终绿得青翠无比。
  这天,暖风使劲地拍打木门,我想,春风跑遍大地的同时,也涌进了动物们藏身的洞穴,让一个个洞穴顿时灌满了春天的声音。一只蜥蜴大概刚从冬季的长梦中苏醒,缓慢地出洞,优雅地爬上一片草叶,然后一动不动地晒太阳。这是一个秘密,一只蜥蜴在春天的小小秘密,我为发现并拥有这样的秘密而惊喜不已。据说对于美国印第安人来说,蜥蜴是通向梦乡的守门人,一个人如果与蜥蜴有精神上的联系,就拥有了通往梦乡的钥匙。
  山上的蜥蜴有两种,灰色的和绿色的,样子比较温和。个头都不大,行动却很敏捷,在每年的春夏时节,被丰足的食物喂养得膘肥体壮,线条流畅。
  我曾亲眼目睹蜥蜴弃尾逃生的情景。那是前年夏天,一只灰蜥蜴误进走廊,我经过时,蜥蜴显然被我走路的声响吓坏了,快速朝前游走。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它后面,渐渐地,蜥蜴或是走累了,或是对自己的逃遁路线产生了怀疑,脚步迟缓下来。我顿一下脚,蜥蜴猛然摆动身子,加快了速度,走了不到两米,它的尾巴脱落了,在地上跳动着。在我注视那截尾巴的时候,蜥蜴已逃得远远的。
  然而走廊是多么漫长啊,像走进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总也走不到头。又走了好长一段,蜥蜴终于失去了取胜的信心,突然间停住了,并快速地掉转头来,定定地死盯着我。我暗暗吃惊,被蜥蜴那种无所畏惧的态势镇住了,对峙了一阵子,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它,往机房走去。
  绿蜥蜴色彩绚丽,几条泛着金光的花纹象征着生命的细腻。我每次看见它那神秘的皮肤、怪异的表情、警惕而落拓的眼神,都会产生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我对蜥蜴敬而远之,源于童年时代对蜥蜴的恐惧。有一回上山割草,一只慌不择路的蜥蜴爬上我的手背,一阵麻酥酥、凉飕飕的感觉,吓得我大喊大叫,连连打了几个滚。惊魂稍定,只见手被荆棘划了几道口子,同伴们却笑得前仰后翻。
  万物都有它脆弱的一面。蜥蜴其实是很脆弱的动物,它们与蛇一样,同属变温动物,活动受制于季节和气温。蜥蜴却没有蛇的阴毒,遇事谨慎,时时警惕,也许就是它们的本能。掉了尾巴的蜥蜴在家族里地位明显下降,生活更加艰难。生存是多么现实,多么不易啊,危险可以设法逃离,生活却一刻也无法停顿。
  草叶上的蜥蜴晒足了太阳,变得轻盈灵动,腰身圆润。它开始在草丛中迈着慎重的步伐觅食。在等待猎物的时刻,它将自己隐匿在草叶的背后,与青草融为一体,不露声色。蜥蜴到底是悲观主义者,还是乐观主义者呢,它那坚强中带点凄凉的眼神,像在诉说着前世的沧桑,使我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想象,思绪在风中飘舞。或许,我离梦乡已经不远了?
  流 萤
  蛙鸣在池子里浮起的时候,夜晚变得像一只空空的水缸,黑暗是绝佳的回音壁,虫声与蛙鸣无处逃逸,只得在山巅四处回旋。雾霭飘散,空气依然潮湿,似乎能拧出水来。稀疏的星辰显露真容,在深蓝的天幕中眨着眼睛,俯视着人间的一切悲欢离合。
  树林中、草地上,有流萤上下翻飞,给夜色带来动感,又增添了几分空旷。我在一片草叶上捕获一只,握在手里凉沁沁的,丝毫不会灼人,倒是被它爬得手痒痒的,心痒痒的,像是被撩拨起来的乡愁。流萤是夏夜神秘的精灵,与童年的距离最近。“萤火虫,打灯笼,飞到西,飞到东……”童谣在晒场上响起的时候,贫穷的乡村成了金碧辉煌的天堂。
  古人以为,萤火虫是从腐草中滋生出来的。为劝学,古人又有一个“囊萤映雪”的故事,被一代代教书先生和家长津津乐道。其实,萤火虫夏秋时在水边产卵,次年春天化蛹成虫。与烛光不同的是,萤光是淡绿色的冷光,亮度微弱,几十只萤火虫的光,也比不上一根蜡烛,书本凑得再近,也难以看清字儿。可见书生车胤囊萤夜读,只是一个流传久远的矫情故事。
  化腐朽为神奇。从古人对流萤的认知中,我读出了如此美好的愿望。世界是永远充满魅力的,人们虽然没办法与天地完全融合,心灵却能在自然的空间里飞翔遨游,以期抵达永恒,抵达不朽!
  我对于童年时代的暴戾习气,至今记忆犹新。静谧而清幽的乡村夏夜,一大群孩子在田边地头呼啸着,每人拿个玻璃瓶子,只要萤光闪现,那小小虫子便遭追捕,难逃厄运。然而萤火虫进到瓶子里,生命之光渐渐暗淡,到第二天,全都窒息死了。还有的小伙伴玩腻了,就将萤火虫打落在地,然后一脚踏上去,用力一搓,地上立即呈现一道流星陨落般的轨迹,分外耀眼。为了再现这昙花一现的光亮,我们纷纷仿效,一次次重复这残忍的游戏,将一只只萤火虫送入地狱。
  自己喜爱的东西,就要占为己有,难道这是人类的通病吗?美丽的生命被毁灭的瞬间,童真悄然逝去,童心一点点坚硬起来———这个过程,也许就叫成长。人类一天天变得强大的同时,上帝却在偷偷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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