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情

 



  从彼得大帝到叶卡捷琳娜女皇,两位力行改革的君主留给下了这样的一个俄罗斯帝国:
  俄国的领土面积已达到1705万平方公里,新增加疆域67万平方公里,人口增加到3900万人,一支强大的军队欧洲无敌。
  俄罗斯帝国的巅峰,就在叶卡捷琳娜二世寄予厚望的孙子——亚历山大一世时期到来。
  在圣彼得堡喀山大教堂里,有欧洲各个国家城门上的钥匙,亚历山大一世曾经用它们打开了一座座欧洲名城。
  1814年3月31日,亚历山大一世骑着白马进入巴黎。巴黎市民们小心翼翼地在凯旋门下高呼:“亚历山大皇帝万岁”。
  在此之前,席卷了整个欧洲的拿破仑军队在俄国遭遇败绩,他的人民击败了欧洲头号强权拿破仑,当他率军向西推进的时候,整个欧洲都怀着敬畏之心。当然,俄罗斯也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第一节 我们永远的光荣

  1813年4月28日晨9时35分,在今天波兰的博莱斯瓦维茨,当时被称为本茨劳的小城,在一座两层楼里,一颗将星陨落了。
  1821年4月11日,一座四方形铸铁、高达12米的方尖纪念碑在这里落成,碑上刻着文字:“库图佐夫——斯摩棱斯克公爵带领战无不胜的俄国军队到达此地。不幸的死神终止了他光荣的事业。但他拯救了自己的祖国,开辟了欧洲解放的道路。他的英名永存!”
  库图佐夫出身军人世家,12岁就进入军校学习,很快他就以聪慧好学为人所知。这种特性一直保留到晚年,使库图佐夫成为世界军史上最博学的军人之一。刚毕业时他的履历表中就写着:“会读写俄文、法文和德文,通晓几何学、部分代数学、力学、筑城学和枪炮学。”
  因表现出色,被校方留校任教。但库图佐夫一心想到战场上挥洒自己的激情和才干,再三请战,直到9年后才一偿所愿,参加对土耳其的作战。从此,库图佐夫走上了一条既艰难又危险的军事道路。
  1774年一次战斗中,一颗子弹从库图佐夫的太阳穴和眼睛之间的部位射入,穿透了颅骨,从另一侧穿出。医生认为他伤势严重无法医治,可他最后还是活了过来。
  1788年,身为骑兵军军长库图佐夫身先士卒,激战中,一颗子弹从同一个地方射入大脑,库图佐夫又一次奇迹般地死里逃生,再次让医生们大跌眼镜,只是一只眼睛开始失明,他也确立了在军中“独目战将”的威名。
  但这位老将却很不讨亚历山大皇帝的喜欢。亚历山大把库图佐夫投闲置散,放到乡间,任由他为了生计头痛。当库图佐夫嗟叹变相流放,无缘战场的时候,是拿破仑让他重返战场。
  1804年俄国参加反法同盟,向奥地利派出了两支军队。到了此时,亚历山大才突然惊觉,俄国军队再也找不到比库图佐夫更合适的统帅了。一纸命令让库图佐夫重披战袍。
  奥军还没和俄军会师就被拿破仑击溃。库图佐夫只能单独面对占有优势的法军。库图佐夫于1805年10月进行了从布劳瑙到奥斯特利茨的机动作战,先后击败法军两位出色战将——缪拉将军和莫尔季耶将军,使俄军脱离了被合围的危险。
  这次行军作为战略机动的出色典范载入世界军事史册。但是在奥尔米茨,亚历山大一世和奥地利皇帝弗兰茨一世不听库图佐夫意见,强令进攻。虽然俄军英勇作战,库图佐夫一再试图力挽狂澜,但无奈两位皇帝一再掣肘,这一场“三皇之战”再一次成就了拿破仑不败的英名。而库图佐夫代亚历山大受过,再遭贬黜。
  1811年,俄军在第三次俄土之战中败北,亚历山大再次起用库图佐夫,库图佐夫诱敌深入,以少胜多,逼迫土耳其签订和约,保证俄国西南的安全。然而亚历山大却又一次撤销了库图佐夫的职务。

  1812年,拿破仑率50万大军进攻俄国。他发出这样的呐喊:“只要俄国每年还出生50万婴儿,我就决不满足于在欧洲取得的胜利。”一个又一个城市落入了法国人的手中。
  此时,俄国举国上下呼唤着一个名字——库图佐夫。士兵爱戴他。因为他质朴、勇敢。军官认为,他深蕴谋略,是可信赖的统帅。僧侣们认为,他尊敬教会,是个虔诚的信徒。贵族们认为,他忠于祖国,是个真正的俄罗斯人。几乎所有俄国人都把他当作俄罗斯的救星。
  其实一听到拿破仑入侵的消息,已经退役的库图佐夫立即穿上将军的戎装,直奔彼得堡。虽然没人征召,但他甘心情愿把自己的一切都拿来保卫祖国,至于与国君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心无杂念的库图佐夫很快就形成了对拿破仑作战的战略构想。
  形势比人强,虽然亚历山大满心的不情愿,却不得不让67岁的库图佐夫再掌兵权。消息传来,拿破仑知道麻烦大了,他意味深长的说:“这可是一只北方老狐狸”。
  库图佐夫在得知拿破仑的话后,说:“我将努力向这位伟大统帅证明,他说得对!”
  这一次,他不顾亚历山大的掣肘,实施战略撤退和坚壁清野,在博罗季诺之战中,两位天才统帅旗鼓相当,库图佐夫为保留实力,在重创法军后主动后撤,直至放弃莫斯科。但博罗金诺因为俄罗斯军人的死战,而成为此后所有俄国军队心中的圣地。
  在晚年,拿破仑说:“在我所进行的各次大战中,以在莫斯科附近的那一次最槽。在交战中,法军本来稳操胜券。但俄军却成了胜利者。”因为他赢了战役,却输了战略,法军付出了沉重代价,却没能围歼俄军,眼睁睁看着俄军主力撤退。
  放弃莫斯科是需要勇气的,库图佐夫可能因此永远离开军队,但他排除了所有的障碍,其中包括沙皇的意志、个人的声誉、甚至全国军民的意愿,下令撤退,他说:“我放弃莫斯科,是为了使拿破仑走向灭亡。”这个命令是人类历史上最富远见的命令之一。
  拿破仑兴致勃勃地进入莫斯科,得到的却只是一座空城,欢迎他的不是卑躬屈膝的笑脸,而是半夜燃起的大火。与大火同样高涨的是俄罗斯民族顽强的爱国热情,人民自发组成一支20万人的民军,其中14万人直接参加战斗,其他人则成为库图佐夫的后备队。
  拿破仑不得不面对时时窥视在侧的库图佐夫和遍地开花的游击队,面对库图佐夫指挥下的正规军与游击队的联合作战,法军的后勤几乎陷于崩溃。面对这一切,拿破仑充满了无力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俘虏,被局限在敌意重重的俄罗斯大地。

  “别看莫斯科落在法国手里,
  这件事情不用愁:
  我们的元帅库图佐夫公爵,
  把他们放进去消灭。
  全世界都知道,
  我们讨还血债从来不含糊。
  今天莫斯科这笔帐,
  他们得如数还请。”

  1812年10月19日,拿破仑下令撤军。他本来打算挥师南下,就食于未经战火的卡卢加。但接连两战败于库图佐夫之手,被迫从已被法军毁坏殆尽的斯摩棱斯克大道撤退。
  库图佐夫组织俄军转入反攻,法军溃不成军,残部在别列津纳河被击溃,向边界逃窜。库图佐夫以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消灭了被认为不可战胜的拿破仑大军。
  俄国军人们向他们的统帅欢呼:“俄国的救星万岁。”
  而库图佐夫向他的部下喊道:“够了,朋友们,够了。怎么能这样?这荣誉不属于我,光荣属于俄国士兵。俄国士兵万岁!万岁!万岁!”
  普鲁士名将布吕歇尔在写给库图佐夫的倍中说:“国王命我指挥一个军听从阁下调遣,我不胜荣幸。我将面临着双重荣誉:与战无不胜的俄军并肩作战和执行赢得各国人民钦佩与感激的统帅的命令。我恭候阁下的命令。”
  俄军于1813年1月越过边界进入西欧。库图佐夫却病逝于征战途中。
  英雄的悲哀是时代的悲哀,是人民的悲哀。与亚历山大对库图佐夫的冷漠相比,俄罗斯人民给予了自己英雄应有的荣誉,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少跪在元帅的灵车前为他送行,在彼得堡郊外5俄里,元帅的灵柩在人们手中传递,直到把这个伟大的俄罗斯躯体传送到喀山大教堂的墓穴中。
  在库图佐夫死后数年,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流放地把俄国描述成这样一个国家:它有着勇敢、坚强的人民,他们居住在靠近北极、濒临北冰洋的地方,这种条件造就了他们不畏强暴的性格。
  拿破仑说:“一想起这个庞然大物,就令人不寒而栗。既不能从侧翼,又不能从后方攻击它。然而它可以不受惩罚地攻击你,在胜利时淹没你,让你退却到冰层的深处,退却到残废和忧愁的深处。”
  俄罗斯不可征服虽然像个神话,但至今没有例外。
  拿破仑不是第一个在俄国遭到惨败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在他之前,17世纪波兰军队在俄国覆灭,18世纪初瑞典军队在俄国战败;在他之后,20世纪希特勒更是在俄罗斯大地折戟沉沙。
  有的西方学者认为这都要归功于气候:“俄罗斯有一位最伟大的将军,他的名字叫严冬”。
  不过在托尔斯泰笔下,这位伟大的将军应该叫库图佐夫。
  但在库图佐夫眼里,光荣属于全体官兵和人民。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祖国的救星,俄罗斯用这个名字来欢迎你们,你们在这次迅速进军中建立起来的不平凡的功绩,使全国人民都感到惊奇,并带来了我们永远的光荣。”这是库图佐夫的文告。
  在莫斯科的大火里,拿破仑在俄罗斯人民面前黯然而退。
  俄罗斯民族的尊严就在冰天雪地中得到捍卫。虽然不停吃败仗,但俄罗斯苦战不休,直到耗尽了拿破仑的最后一丝力量。
  拿破仑大军成了逼迫俄罗斯爆发的导火线,就像屡败屡战的彼得一样,俄罗斯民族以自己的顽强和忍耐成就了国家的强盛。
  俄国为整个欧洲挽回了败势,而欧洲则向俄罗斯敞开了怀抱,亚历山大一世甚至被推举为欧洲神圣同盟的盟主。
  俄罗斯这个“寻师问道的学生”,不仅完全被欧洲所接纳,而且成为欧洲事务的仲裁者。俄国,不仅实现了与欧洲的对等交流,而且以胜利者的姿态对欧洲施加影响。

  第二节 人民不是为给政府谋幸福而生存

  就在沙皇扬眉吐气进入欧洲时,一股反抗专制统治的暗流已经在俄国萌芽、汹涌。
  亚历山大一世身后的俄罗斯军人,在法国亲眼目睹了法国革命带来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与俄国沙皇专制和农奴制度一比,深受启蒙思想影响的贵族军人突然发现:真正不可忍受的,并非法兰西式的战败,而是在沙皇独裁制度下生活,他们认为自己是“1812年的产儿”。
  曾亲身在巴黎感受了法国大革命气氛的俄国十二月党领袖彼斯特尔写道:
  “1812年、1813年、1814年和1815年发生的事件,与这几年前后所发生的事件一样,让人们见识了朝代的不断更替:多少宝座被推翻,又有多少帝王被扶起来;多少王国被消灭,又有多少新的国家被建立起来;多少沙皇被废黜,又有多少人复辟称帝;完成了多少次革命,产生了多少次政变——所有这一切使智者认识了革命,了解了进行革命的条件和时机。并且不同的世纪有其不同的特点。现今世纪的特点就是人心思革命。在欧洲各个角落,从葡萄牙到俄国,无一例外,甚至像英国和土耳其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也到处都是同一的景象。整个美洲亦复如是。改革的精神,可以说,使各国思想家感到激奋。我认为,这就是产生革命思想、革命法规,并使它们牢牢扎根于智者头脑中的原因。”

  对这些亲眼看到过法国大革命成果的贵族来说,俄罗斯的一切都显得难以忍受:
  当普通法国人可以公开对复辟的波旁王朝贵族高喊平等自由口号的时候,俄罗斯的农奴却依然在贵族地主的皮靴下瑟瑟发抖;
  当英国工业革命的炉火已经燃烧了30年,而俄罗斯的近代化工厂还寥寥无几,仍处于工
  场手工业时期,工业产值远远落在英国的后面。
  当欧洲各国普遍认可议会制度,美国已经在大洋彼岸建立了共和国,而俄罗斯依然是君主独裁。
  往昔的开明君主已经完成了历史的任务,两位大帝的开放姿态,已经让开明之风改变了这个国家的心灵。此时的俄国需要一条新的现代化之路。
  国家是属于全体人民的,而在俄罗斯一个世纪的改革中,“国家强大了,人民瘦弱了”。这是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大帝始终没有解决的问题。俄国的强大没有稳固的基石,国家实际成了一个泥足巨人。
  在强大的俄罗斯军队背后是瘦弱的人民和独裁的君主。建立在残酷压榨上的辉煌,还能持续多久?
  在这样的对比下,贵族军人无法保持自己的民族骄傲感。一个军人这样记载:“皇帝在卫兵的伴随下出现了,……我们都高兴地看着他。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农民几乎是在他的马底下穿过了街。皇帝催马前进,握着出鞘的剑冲向那个正在奔跑的农民。警察也用棍棒攻击那个农民。我们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背过脸去,替我们敬爱的沙皇感到羞愧。”
  十二月党人愤怒地质问:“难道我们解放欧洲就是为了把锁链套在我们身上吗?难道我们给了法国一部宪法,反而自己不敢讨论它吗?难道我们用血汗换来的国际地位是为了在国内让人们侮辱吗?”
  俄国的崛起,需要新的道路。
  彼斯特尔早年主张实行君主立宪制,但俄国的实际和其它国家共和民主制促使他改变了过去的观点,他说:“我在心里变成了共和主义者,并且认识到任何统治形式也不会像共和主义统治形式那样,给俄国带来更大的幸福及更大的安乐。”
  1825年12月,3000名近卫军开进圣彼得堡的参政院广场,要求制定宪法、废除农奴制。这次起义被称为十二月党人起义。
  这些受到启蒙运动洗礼的革命者要引领俄罗斯走一条新的现代化之路。在《俄罗斯法典》这一文件中,他们痛斥农奴制:“把他人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把人当作东西一样转让、抵押、赠送和继承,任凭自己的专横无道……这是最可耻、违背人性和自然规律,以及违背神圣的基督教义,并且还是违背天神的戒条与意志的丑恶事情。”
  他们描绘了俄国的蓝图:“俄国人民不是属于某一个人或者某一家族的。恰恰相反,政府属于人民,它为给人民谋幸福而成立,人民不是为给政府谋幸福而生存。”
  但这次行动以失败告终,在对他们搜身的时候,所有人身上搜出了普希金的诗作,特别是那首《自由颂》。
  诗中这样写道:“我要给世人歌唱自由,我要打击皇位上的罪恶……接受这个教训吧,帝王们……请在法理可靠的荫蔽下,首先把你们的头低垂。”
  5位领袖被绞死,121人被流放西伯利亚,那些士兵中的积极分子则要经受棍棒的敲打,许多人被乱棒打死。尼古拉一世宣称:“革命到了俄国的门坎,但我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会让它闯进来……”
  这是一场流血的现代化努力,贵族革命家们抛弃了财产地位和家庭,背叛了他们曾经捍卫的制度,把自己与国家、民族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不惜以卵击石,英勇地发起了向沙皇专制制度的第一次冲击,他们也因此得到了整个俄罗斯的敬意,被视为“俄罗斯良心”与英雄。即使是沙皇在恼怒之余也为他们的勇气而叹服。

  列宁把十二月党人称为“贵族革命家”、“贵族中的优秀人物帮助唤醒了人民”,并且把这一时期称为贵族革命时期。

  第三节 我是俄国人

  对十二月党人来说,故事已经结束。在俄罗斯来说,十二月党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在西伯利亚,高贵和光荣、爱情与信仰得到了真正的诠释。
  十二月党人为追随理想而流放,但他们并不孤独。
  几乎所有的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情人都不肯与十二月党人离婚、分手,她们心甘情愿地抛弃财产、地位与舒适的生活,选择了与自己的丈夫、情人一道前往遥远的西伯利亚服苦役。
  特鲁别茨卡雅公爵夫人是第一个冒着风雪严寒动身到西伯利亚去的勇敢女性。她出身名门,养尊处优,父亲是俄罗斯卫国战争的英雄拉耶夫斯基将军,她在少女时代便因才貌双全、能歌善舞而为人瞩目。
  当特鲁别茨科伊公爵被流放后,她发誓一生追随她英雄的丈夫。当时她年方二十,刚生下一个男孩。此举震动了整个俄罗斯上流社会和文化界。当她途经莫斯科时,人们为她举行了盛大宴会,隆重送行。曾深深爱慕过特鲁别茨卡雅公爵夫人的普希金也在场。两年后,普希金写成长诗《波尔塔瓦》献给特鲁别茨卡雅公爵夫人,诗中说:

  西伯利亚凄凉的荒原,
  你的话语的最后声音,
  便是我唯一的珍宝、圣物,
  我心头唯一爱恋的幻梦。

  另一位诗人涅克拉索夫为刻画特鲁别茨卡雅公爵夫人的形象,选取了大量真实的历史资料,并专门采访特鲁别茨卡雅公爵夫人的儿子。当听到公爵夫人之子口述母亲用法文记述的日记时,涅克拉索夫多次情难自已,“跪到壁炉跟前,像孩子似地抱头痛哭起来”。涅克拉索夫对此诗倾注了满腔心血乃至整个生命,并因此病逝。
  在涅克拉索夫的诗中描写了特鲁别茨卡雅公爵夫人与丈夫在西伯利亚矿坑深处会面的一场:

  我在他的面前不禁双膝跪倒,
  在拥抱我的丈夫以前,
  我首先把镣铐贴近我的唇边!……
  一霎时,便听不见谈话声和干活的轰隆声,
  所有的动作也仿佛戛然停顿,
  无论是外人还是自己--眼里都饱含着热泪,
  四周围站着的人们,
  是那么苍白、严肃,是那么激动。……
  好像这儿的每个人都同我们一起
  分尝着我们会见的幸福和苦痛!
  神圣的、神圣的寂静啊!
  它充满着何等的忧伤,
  它又洋溢着多么庄严的思想……

  从此,亲吻丈夫的镣铐成为俄罗斯人坚贞爱情与信仰的经典画面,被无数的画家描绘到画布上。
  而另一位法国姑娘唐狄的故事也同样感人。
  当她在巴黎听说昔日的情人伊瓦谢夫(本人是骑兵大尉,其父是少将,俄国大地主)被判刑流放到西伯利亚去,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俄国,并向当局要求批准她到西伯利亚去与情人结婚。有关官员不敢做主,将此事报告给沙皇。
  沙皇尼古拉一世叫人向她讲明她将会因此失去一切,甚至不能与别的到西伯利亚陪伴丈夫的十二月党人妻子那样享受某种宽大待遇。可她依然要追寻着爱人的足迹到西伯利亚。
  沙皇虽然愤怒不已,却也为这位法国女郎所打动,破例批准了她的结婚申请。当唐狄到达西伯利亚时,当地的官员以未接到沙皇命令为由,不许她见伊瓦谢夫。于是她在到处是流放犯人的小镇上打听爱人的消息。
  据说她遇见了一个流放强盗,他为她的经历大受感动,于是替这对忠贞的爱人传递书信,不顾风雪,不顾疲倦。
  终于唐狄得到了许可证,他们结了婚,面对漫长而暗无天日的苦役犯生活,她始终没有后悔,也没有怨言。几年后,苦役改为永久流放,虽然处境稍好了些,可恶劣的气候和苦难的生活沉重地压垮了妻子,她倒了下去。一年后,她的丈夫随她而去。
  这对爱人留下的诗文中那浓烈的情感,曾使那些检查犯人书信的铁石心肠的检查官也为之动容、哭泣。
  同样的故事有很多,十二月党人贵族出身的妻子或是情人们,许多都枯萎在这片冰天雪地中。
  作为俄国第一代革命者,十二月党人的影响极为深远。他们对理想的执着和庄严的死亡极大震动了俄罗斯的灵魂,在俄罗斯民族性格中永远打下了理想主义的烙印。
  理想在一代代知识分子身上传承,理想也得到了俄罗斯人民的尊敬。
  在十二月党人起义后,沙皇召见普希金,说:“那个时候如果你在彼得堡,你会怎么做?”
  普希金说:“我肯定会参加起义。”
  1837年2月10日,普希金去世。沙皇政府压低葬礼的规模,排斥民众参加。但民众却歌咏着《自由颂》络绎不绝地去向普希金告别,普希金的一位朋友问一个泪流满面的老人是不是普希金的亲人,老人回答:“不是,但我是俄国人”。
  理想在一代代知识分子身上传承,理想也得到了俄罗斯人民的尊敬。
  列宁评论:“十二月党人唤醒了赫尔岑,赫尔岑展开了革命鼓动。响应、扩大、巩固和加强这种革命鼓动的,是平民知识分子革命家,从车尔尼雪夫斯基到民意党的英雄。”
  三十年后,又一位沿着十二月党人的足迹前行的思想巨人写道:“我当时只有14岁,隐没在人群中,就在那里,在那个被血淋淋的仪式玷污了的圣坛前面,我发誓要替那些被处死刑的人报仇,要跟这个皇位、跟这个圣坛、跟这些大炮战斗到底。”
  他叫赫尔岑,出身大贵族之家。年青时,老师总训斥他说:“您不会有出息的。”
  但当他把这些决心告诉老师时,老师们很惊奇:“我的确以为您不会有出息,不过您那高尚的感情会挽救您。”“但愿这些感情在您身上成熟并且巩固下来。”
  这种对十二月党人理想的普遍认同,不仅在赫尔岑身上成熟并巩固下来,也在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俄国解放运动的代表人物身上巩固下来,更在一代代苦求救国之路的俄罗斯知识分子身上巩固下来。
  正如赫尔岑身后有查哈琳娜,车尔尼雪夫斯基身后有奥尔加,在这些知识分子身后都有一位与十二月党人妻子一样,愿意陪爱人流放天涯的俄罗斯姑娘。她们慰藉了俄罗斯英雄的灵魂。在她们身上,体现了一个民族对自己最优秀分子的呵护。
  俄罗斯,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民而伟大,也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民而幸运。他们是俄罗斯崛起的基石。
  普希金之后的历代的知识分子大都视人民的福祉和国家的命运为已任,前赴后继地为苦难俄罗斯寻找新的道路。他们的名字是赫尔岑,是陀斯妥耶夫斯基,是屠格涅夫,是托尔斯泰,是列宁……
  面对俄罗斯知识分子对俄罗斯道路的探寻,历代沙皇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俄罗斯命运的操控。
  在此后一百年的时间里,俄罗斯的道路落入一个怪圈,每当俄国打败仗后,沙皇会自上而下地施行改革,但为了专制制度和农奴制,改革无法彻底,于是若干年后再次沦于困境。
  俄国的现代化道路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前行。改革在经济、科技、教育领域进行,完全不触动专制制度和农奴制。这成为俄国历代沙皇改革的一个特点。

 

《大国崛起·俄罗斯》作者:中央电视台《大国崛起》节目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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