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叹息的不仅是岁月留在脸上的痕迹,还有心中的梦想。
1.
两个女人的邂逅我在国庆节放假的前一天接到芦苇的传呼,电话里她再一次约我见面。
早在去年,她就传呼过我一次,约我和泡泡周末一起去大学的舞厅里跳舞。当时我答应了。可临到约会的当天,又因为我临时有事取消了约会。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
芦苇和泡泡都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曾在一间宿舍里同居过几年。自毕业后就再也不曾见过面。
两天前,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傍晚,我像每天一样脚步匆忙地走在下班的路上。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回家的途中遇见了泡泡,她和一个中年女人推着一辆儿童车迎面走过来,大老远她就看到了我。我的注意力放在了童车里那个胖娃娃的身上。孩子长得胖嘟嘟的格外引人注目,小脸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肉乎乎的,这很像北京街头的小孩,一个个都像得了肥胖症似的,构成了北京城的一大风景。
直到泡泡叫出我的名字,我才认出她来。
四年不见,原本丰满的泡泡变得又黑又瘦,一身随意的便装不施粉黛,纯黑的牛仔裤配一件宽松的奶白色T恤衫,看上去显得有点邋遢。这与她上大学时精致的装束大相径庭。
泡泡热情地邀请我参加她女儿一周岁的生日庆祝晚餐。原来那个胖娃娃是她的女儿。站在她身边的中年妇人是她女儿的保姆。
我记起泡泡上学时说过的一句大话:将来如果生的是女儿,就一屁股将她坐死。
这句话产生的根源是她特殊的家庭和成长背景。她曾经在一次宿舍午夜“恳谈会”上,列举过她奶奶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原因是她妈妈只生育了她和妹妹,她奶奶由此嫌弃她妈妈是专生女儿的命,拒绝照看年幼的她和妹妹。这一点,在泡泡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黑色记忆。
我仔细打量泡泡的女儿,比起五官端正的妈妈,她的女儿长得实在是太对不起观众了。有其母就必有其女这句话用在泡泡和她的女儿身上实在是太不合时宜。
我客气地婉言谢绝了泡泡的邀请。
我一边抚弄她女儿胖成双下巴的圆脸一边言不由衷地说:这孩子胖得好可爱哦。
泡泡向我要我的书。
我从手提袋里拿出今天刚刚收到的一家外地出版社寄来的样书递给她,我说:真凑巧啊,这是我刚出版的一本新书,送给你。
泡泡接过后补充说:把你写的第一本书送给我,我想看看你是如何描写我们大学时期的生活?泡泡武断地认为我的第一本书里肯定有大学生活的内容。
我说我的第一本书早就没有了。
泡泡不甘心地问:那在书店还可以买到吗?我说也许吧。
泡泡迫切地想看我的第一本书。我知道泡泡的用意。泡泡是想知道我在书里是如何描写当年的她?或者说她想知道我眼里的她是怎样的?总之,她不是对我的书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她自己。
芦苇在电话里约我今天见面,我猜想她肯定事先已和泡泡通过电话。泡泡一定会如实地告诉她我们在大街上重逢的详细经过。这说明我和她之间还是蛮有缘分,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分开了这么长的时间,北京又这么大,同学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俩久别后相遇在北京的街头,而不是和其她的同学。
上大学时,芦苇和泡泡之间的关系就比和我要好。她俩都来自青海。毕业后都留在了北京,她们之间一直都有联系。
芦苇真诚地说她太想见到我了。我说我也是。但我今天时间安排不过来,见面改在明天吧。反正上完明天的班就开始放假,我们可以趁机好好聚一次。
芦苇只好说:那就定在明天晚上吧。这次你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有变化。到时除了我还要带来一个人。
我不知道她要带来的人是谁?我私下认为这是一个老同学的聚会,如果再有其他不相干的人夹在中间,叙起旧来会不会不妥?她说是阿信。
我记起那个小新疆阿信,瘦弱单薄长发披肩戴着一副小眼镜的秀气女孩。她是班里唯一一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女生。有一年的生日,我们还在一起共同度过。
我关心地问:这几年阿信有什么变化吗?她还和那个韩国男朋友在一起吗?芦苇告诉我阿信和韩国男孩还是一对。
我听了高兴极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一份恋情从大学时期持续到现在,其间会经历多少风风雨雨,这份艰难可想而知。在这个变化比计划快得多的年代,我已看过太多的情变,阿信和她男朋友的感情在我看来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
我问:你这几年有什么大的变化吗?芦苇笑着说她在去年结了婚。
我又问:是W大学的那个博士吗?她平淡地说嫁给了一位律师。
对此,我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
2.
四个女人的约会我准时在下午五点半钟下班。
快下班之前,芦苇打电话告诉我,约会的地点定在距我公司不远的“绿叶家常菜”餐厅。
我守时地如约而至,她们三个人已经入座,等我的到来。
我将事先准备好的三份礼品分别赠送给她们,芦苇却急不可待地嚷嚷着让我赶快给她书。我送了她和阿信一人一本和泡泡一样的新书。
芦苇也像泡泡一样地强调:我最想看你写的第一本书。
我装作不明其义的样子,问:为什么非要看第一本?芦苇说:通常第一本书写的多半是自己。我想看看你写的大学生活。
正如我所料,我会心地一笑。
阿信上学时与我不住在同一间宿舍。所以她才不强调我送的是哪一本书。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经常在学校阅览室里碰面。
每天,去得最早的肯定是我和她,走得最晚的也是我们俩。有几次,我们还在一同回宿舍楼的路上,聊过彼此的爱情和各自的男朋友。
阿信的男朋友是她高中时的同学。那个男孩子考入天津音乐学院学习作曲。阿信每周都去天津看望他。这是她的初恋,还有她最美好的初夜,她都给了他。这份爱维系了有五年之久,直到有一天,她知道了男朋友和同校另一个女生暗中有往来。
她更加频繁地去天津找他,可他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拒绝和她在一起。她不甘心地找到那个女孩,男朋友却当着她的面承认他已不再爱她。
这个打击导致阿信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整天以泪洗脸,视力严重下降。由三百度的近视眼下降到八百度。随之体重也迅速地减下来。像麦地里剩下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荒野中无力地摇摆。
大学将要毕业的最后一学期,阿信遇见了一位韩国留学生。她和他迅速地相爱。
阿信和韩国男孩公然在校外租房子同居,这件事在女生里曾引起过各种各样的争议。我亲眼目睹了阿信和韩国男孩像小两口过日子一样地一同去集贸市场买菜。
我甚至在心里有点羡慕阿信的苦尽甘来。
今天的阿信体形比以往发胖了一圈,脸色红润,光泽照人,比起面容憔悴气色苍白的我,显得要年轻几岁。
她的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灰色的长裙配上白色的毛衣,一身朴素的女大学生的装束。她说她已经辞职重返学校读研究生,学的是心理学专业。
我听了很有些触动。为她时值今日还能静下心来回到学校那种清静的地方修心养性地读书。
泡泡为我们点好了丰盛的饭菜。
阿信主动提出想喝点酒。芦苇和泡泡没有作出反应,我附和着说,一会儿晚上还有安排,就先别喝了。
我们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各坐一方。四双眼睛触目相对,时光在每一个相视一笑的瞬间碰撞出记忆的火花。
往事历历在目。
芦苇主动掀开回忆的第一页。
她坦率地对我说:真是后悔当初在学校里与你闹的矛盾。你是那样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独来独往孤芳自赏。可是,现在我能理解你了。你当时的清高其实只是一张面具。后来很多次想起你的好,都让我感动。一直很想见到你。
我大度地笑着说,这都已成为过去了。还是别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而且那时的我也太不在乎旁人的感受了。
泡泡更加直白地说:就连系主任马列主义老太太也说做红花还得有绿叶来陪衬。
你在学校太鹤立鸡群了,难免引起别人的误解和反感。
我看着这个曾经把我的数位追求者都抢过去现在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小女人,不禁想起了涛。
涛是我在校外认识的一个比我年长五岁的男孩。他是我的追求者之一。
有一个周日,他来我的宿舍找我,恰逢我不在,是泡泡招待的他。上学时,我行踪神秘,一意孤行,从不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
涛等了我一整天,最后失望而去。后来每次打电话到宿舍里找我,都是我不在。
但只要有找我的电话,泡泡都背着我主动去接听。然后聊着聊着就发生了改变。再后来,我在学校里意外地看见涛和泡泡手牵手走在校园里。我才明白过来。
这曾是发生在我和泡泡之间的小误会。泡泡用同样的方式抢走了我的几个追求者后,我才知道她用这种方式来打击我的骄傲。而她根本就不爱他们。所以她和他们每个人的感情都以分手剧终。这些深受其害的男孩子,哪里知道女孩子之间的秘密。
泡泡以为她的这种行为能够构成对我自信心的打击。她不会明白真正对我构成打击的不是她,而是关于一份情为什么经受不起考验,不能长久下去的思考。这也更让我庆幸自己的选择。
那时的我还很清纯。视纯洁和痴情为一种美德。
我鬼迷心窍地爱慕一个根本不懂得珍惜我感情的男孩子。这份感情把我折磨得放弃了女孩子所有的优越和矜持,一次又一次地为爱伤心落泪。有一回,还把自己灌醉,结果醉酒过度,被同学送到医院抢救,差一点酒精中毒身亡。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在女生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让全寝室的人都为之震惊。
芦苇问,你和上大学时那位深爱的男孩还有交往吗?我点头。不想就此事再说下去。
泡泡接着说,你对他的用情之深我知道得最多。有一个晚上,我回到宿舍里,打开灯发现你独自一人在黑暗里吸烟,当时把我吓坏了。我看见你泪流满面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又退出了房间。你是我们寝室里第一个带头吸烟喝酒的人。后来,宿舍里只要是有人失恋就用烟和酒来发泄。
被她这么一说,我记起手袋里的香烟。
我用征询的语气问她们:我现在能吸一支烟吗?她们三个善解人意地点头默许。
我点燃一根“七星”。
阿信说,你不该吸男士香烟,要吸就吸薄荷味的女士香烟。
我说没关系,今天不是要叙旧吗?那就换一种烟味浓些的来吸。
我问:我们502寝室其他三位现在的近况如何?我自大学毕业后就与所有的同学都断了联系。据说,我在上学时是最受争议的一个。
芦苇说:宿舍里的老大与一个老外结了婚也离了婚现在还在国外。老三在广州工作现在是一个部门的“头”。我惊叹极了。老三的腼腆和内向是出名的。虽然她也一直在暗中与我作比,但她的领导才能我可没有看出来。
芦苇继续说:还有更让你吃惊的事。你知道老六吗?她在我们当中年龄最小,可她早已经从商了,在当地开了一家非常有特色的茶屋做起了生意。只有你,被我们大家所言中,你肯定什么都不顾继续写你的小说。只是别把我们的丑行都写进去。
那时的我们都还太年轻。
阿信实话实说:你们宿舍是故事最多的寝室。系主任马列主义老太太说你们六个都是“问题女生”。有彻夜不归的,有喝酒吸烟的,有功课不及格的,有为爱自杀的,有经常缺课的,还有……泡泡说,我们寝室后来成了系主任教导下几届师妹们的案例。在学校里,我们可都是“知名人士”。
我提议什么时候找机会回去看看马列主义老太太。
芦苇和泡泡异口同声地说,再也不回学校去见那个马列主义老太太了。当年,她把我们当作问题女孩来管理的一幕幕至今还让我们为之心寒。
这一顿叙旧餐吃得我们很不是个滋味。
3.
北京不夜城吃完晚饭,泡泡提议去W大学舞厅跳舞。这曾经是我们寝室里的集体活动。我参加过两次就打了退堂鼓,后来因为我的不合群造成了大家对我的诸多误解。
大学舞会是一个能够发生浪漫故事滋生爱情的地方。芦苇和她的博士就是在舞会上认识的。这曾在我们宿舍里引起过轰动。
芦苇第一次去W大学跳舞就遇上了博士。她和他一见钟情。博士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隐瞒他已有婚姻的事实。是她自己主动陷进去拔不出来。
有无数个夜晚,她和博士往返于两所学校的途中,乐此不疲。爱情让两个不同轨道的人相交在一起。为了恋爱,博士差一点连毕业论文都没有通过。
博士是芦苇的初恋。等他博士毕业后,他的妻儿来到北京,芦苇这才发现她已陷得太深。
那一段时间,接受高等教育的芦苇却口口声声责问为什么不能允许一夫多妻?她一边听《迟来的爱》一边自言自语:我要的不多,我只想做他生命中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芦苇长得酷似邓丽君。就因为这,博士收集了邓丽君全部的唱片。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只听邓丽君唱的情歌。
芦苇说她最喜欢听博士学唱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她曾在他五音不全的歌声中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在她生日到来的那天夜晚,博士不能来学校为她庆祝。芦苇喝了八瓶啤酒,醉得一蹋糊涂。泡泡打电话请博士过来,否则就再也见不到芦苇。等博士到达我们寝室,芦苇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睁不开眼。博士动情地与芦苇相拥在一起,两个相爱的人当着大家的面泪如雨下。那场景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可是最终芦苇没有嫁给他。或者说是他没有资格娶芦苇。
出租车停在了W大学的门口。我们四个人从车里下来。学校门口有无数的学生进进出出。
我疑惑地问:我们现在这种样子还像大学生吗?我们四个人相互对望,除了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些许沧桑,我们看上去依然年轻。
我们说笑着混迹人群进入了W大学。
一路上,遇到几对亲密相拥在一起的校园情侣,芦苇感慨万分。我知道她又联想到了博士和自己。我们径直来到了过去我们常去的W大学的学生活动中心。
事隔几年,再度重返W大学,已物是人非。面前的学生活动中心已经重新粉刷一新变成了千人礼堂。礼堂灯火闪亮,音乐不断。学生舞会临时被取消了,即将进行的是大学生们的联欢晚会。
我们只得失望而去。在W大学,我们每走一处,芦苇都会说,这里留有我和博士的身影。
阿信伤感地说,且当是旧地重游吧。
我说我们就在学校附近找一个酒吧喝酒聊天。
泡泡坚持要再去附近的另一所学校看看是否有舞会,她说今晚上半夜我们就在大学里跳舞,重温上学时的那种感受,没准还可以找回恋爱时的感觉。等跳完舞后再去泡吧。
接着我们又坐出租车赶往Y校。我们在校园里转了几圈,Y大学的几个舞厅同样也是不开放。国庆节的校园没有往日的那种热闹的气氛。
泡泡感到格外地扫兴。
我安慰她说,也许我们真的已经远离了校园。这里已不再属于我们。
这时,芦苇说她脚都走累了。我们四个人只有她一个人穿的是高跟鞋。她今天的打扮很摩登。红色的紧身小洋装配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夸张的厚底高跟鞋,一副时尚女孩潇洒的模样。看上去哪像个已婚的小妇人。
为了转移大家的情绪,泡泡说:我来给你们讲一个带“色”的笑话。有一个木讷的男人姓焦,得了肾炎去医院看病。医生告诫他说:你回去后不能与妻子同房。
男人不解地问:我家就一间房子,我不与妻子同房,我上哪里去?医生又说:你回去后不要与妻子同床。男人又问:我家只有一张床,我不与妻子同床,我睡哪里?医生耐心地说:你睡在床上不要性交。男人惊讶地问:我不姓焦(性交),那我姓什么?泡泡说的黄段子果真把我们都逗乐了。
阿信对我说,你在中关村工作,酒吧就由你说了算吧。
我带她们到Y校对面的“零点啤酒屋”,走到门口才发现酒吧已停业。这些娱乐休闲埸所今天像是故意与我们的兴致作对,我们四个人懊恼极了。所到之处全都让我们失望而归。
我解释说:可见平时我有多忙,压根儿就没有时间出来玩。连我周围一个好玩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们东游西荡地徘徊在北京的大街上,站在天桥上观望北京的夜景和夜色里穿梭不止的人流。
泡泡说:我们就在大街上走走吧,没准今晚还可以碰到相熟的老朋友。
我们四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当真以为会有意外发生。
天桥上,我们四个人来来回回地散步。迎面走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泡泡突然脱口叫出“林兴”的名字。对方并没有理会她。泡泡愣愣地站在原地。芦苇说:你认错了人。
我和阿信相视一笑。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我问“林兴”是谁?泡泡立即转换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淡淡的说是一个朋友。
我知道这不是她老公的名字。
芦苇补充说:林兴是我和泡泡去Y大学舞厅跳舞认识的一个男人。
北京时间已指向晚上九点。北京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我能想像得出这个城市的男男女女此时在夜的庇护下,卸掉白天虚伪的假面具,裸露出骨子里最为真实的一面。男人和女人,需要和被需要,放纵和欲望,像两条有毒的蛇尽情地交织在一起。
阿信说我们去泡三里屯酒吧,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特想去看看。
泡泡说三里屯酒吧现在肯定热闹极了。
芦苇说三里屯的酒吧普遍太吵不太适合像我们这样的叙旧聊天。
我想了想说出了“卡布瑞特”音乐酒吧的地址。
我介绍说那里的环境比较优雅,歌手唱的歌也特抒情,气氛比较适合我们。
她们三人一致同意了我的建议。
我们第三次打出租车围着北京城去找一个可以在今晚收留我们的场所。
4.
“卡布瑞特”音乐酒吧我坐在出租车的前排副座上带路。泡泡、芦苇和阿信坐在后座聊天。我请司机把音乐打开放给我听。我想暂时逃到音乐里想一会儿自己的心事。“卡布瑞特”酒吧是我心里的一个秘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她们来这里。
酒吧里竟没有一个顾客。只有四处飘散的音乐和服务生。
我们四个人围成一桌坐在酒吧中央醒目的位置。
要了一瓶昂贵的“长城”干红葡萄酒,外加雪碧加冰块,一袋甜味的爆米花。
泡泡为我们每人倒了满满一杯红葡萄酒,我们一同举杯,为今天的重逢干杯。
酒吧的音响里放的是缠绵感伤的情歌,一首接一首。聊天在这样的背景下渐入佳境。
我出主意,每个人都说说自已的初恋以及到目前为止最后的一份感情。
泡泡抢过话题说:没有初恋,早就不知道哪一份才是初恋。只有婚姻和女儿。
我提示,你中学时期那个初恋的男孩呢?泡泡轻蔑地一笑:我早就连他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了。我只要一想到女儿,我的责任感就加重。我现在和我老公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挣很多很多的钱,将来送孩子到国外受最好的教育。
我说:真是没有想到你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一结婚就这么快要孩子。现在像你这样的女人真是越来越少。
我这么说有一半的假装遗憾还有一半的假装欣赏。我太了解泡泡的性格,她是那种一刻都离不了男人的女人,而套住一个男人最牢固的一招就是婚姻。所以结婚对她而言是最适合她性格的选择。
泡泡说,孩子是我老公想要。他都三十三岁了。我公婆都等不及了。婚也是他想结。我就都答应了。现在我也觉得他得到我真是太容易了。
阿信由衷地说,结婚多好,可以让心安一个家。
芦苇说,反正结婚也是迟早的事。我现在结婚了,可我一点结婚的感觉都没有,相反前两天还跟我老公说,我想重新谈一次恋爱。
我们都被芦苇的这份少女情怀给逗乐了。
阿信把脸转向我,说:你也该往这一步走。
我勉强地笑了笑,点燃了一根香烟。
芦苇一直满面笑容地坐在我的对面。她是今天我们当中最光彩照人的一个。不仅是外形,还有她的精神状态。她的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一副心想事成的满足感。
尽管她说:博士是我的初恋。我最爱的男人是他。只有他能带给我恋爱的感觉。
我们在一起就像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在水边折着纸船说着像电影里才有的对白。那些情话是我和我老公之间都没有说过的。我爱他,但并不意味着我非要嫁给他。越是这样深的爱越不能结合在一起。他不能像我老公一样提供给我现在这种生活。
我又点然了一支烟。说:你很现实,可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阿信把身体凑近我问:你的烟里有没有白粉?我格格地笑出声来。我说我还不至于要用毒品来麻木自己。
泡泡说,我们刚跨进大学的时候是那样单纯,才几年的时间,现在的我们就都充满了沧桑感。
我怀疑地问,我变了吗?泡泡摇摇头。
芦苇说你还是上大学时的模样,长发披肩出水芙蓉。
我解释说:今天上班还是一身职业装,下班的时候特地换了这身休闲的短裙。
包括脚上这双平底鞋,都是为今晚跳舞作的准备。
泡泡说:你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你好像根本没有溶入到我们的谈话中来。你一直在听我们说,自己却什么也不说。
我辩解:毕业这几年我出了书,你生了女儿,芦苇结了婚,阿信读了研究生,我们都有收获。这样不是很好吗?泡泡仍不放过我:那你的爱情呢?被你深爱过的那个男孩呢?我说我的生活一片空白。我成天忙于工作和写作,无暇顾及其它方面。
芦苇坐着说话不腰疼:像你这样爱浪漫的人最不适合结婚。但是你可以谈一辈子的恋爱。
关于自己,我什么也不想对她们说。今天的我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纯净如矿泉水、天真无邪的女大学生。
我举起酒杯,说:来,我们喝酒,为我们今天的拿得起放得下。
我仰起脖子喝下了满满一杯。又点燃了一根烟,猛地吸了一大口。烟雾呛得我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阿信有些生气的样子,她用她的近视眼盯着我的脸,痛心地问:你为什么一个劲地抽烟?我不想让阿信看见我流泪了。我闭上眼睛。用双手按摩眼角。
泡泡解围说,你就让她吸吧。她过去也吸烟。
我睁开眼睛,无可奈何地冲她笑了笑。
我不是不想对她们说我这几年的改变。而是现在的我觉得没有比痴傻地爱着一个人更愚笨的行为。我现在正当年轻,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的工作,我的前程,我的写作,我的事业,我的将来,我追求的目标,这些都需要我花心思去面对。
从前,我以为恋爱是属于年轻时候的行为。我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爱,可爱到最后终是一场空。如今,我认为爱情也可以在五十岁、六十岁,甚至更老的年龄去进行。况且,我实在不希望多少年以后,还流传着著名女作家水果的爱情绯闻和小道消息。
这几个多是非的女人,我不能不在心里防范她们。
泡泡说:你送给我的那本书,我用一整夜的时间把它看完了。连我老公都说已经很久了,没有看我这么用功地读一本书了。为了让我安心地看书,老公特地帮我照看孩子。我从你的书里又看到了你和他的故事。我知道你写的是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泡泡一再地提及我过去的感情,就像非要揭一块已经愈合的伤疤,看看伤得到底有多深。
我知道她想了解现在的我处于什么样的阶段。
我想了想,说:后来我又见到了他,可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爱他了。可他却还希望我能一如既往地爱着他。没有比这种现实更让人痛苦的事情。面对一个曾经让自己付出真爱的人,却发现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为他付出。这种感受真的不是一个后悔就能概括。假如能重新活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用同样的方式去爱一个人。
芦苇说:你就一直没有男朋友吗?连情人也没有?我坦率地说:有情人,但我们并不是经常性地见面。最多一个月才能见一次。
我一语带过。
说完这句话,我真的想起了我的情人。
泡泡说:如果再让我重新选择一次婚姻,我依然会选择现在的老公。因为我老公人实在是太好了。
我反问:你眼里的好男人是什么样的?泡泡说,有时我觉得自己很不幸有时我又觉得很庆幸。我老公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不泡吧不跳舞不嫖娼。有时,我觉得一个男人不会吸烟不会喝酒不像一个男人样,不泡吧不跳舞一点也不懂情调。可我又觉得很幸运,他对什么都不热衷,只对工作和挣钱养家感兴趣。包括性欲。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男欢女爱了。
芦苇一语道破,你对物质的要求那么高。你不上班还花钱如流水,陪你逛街一天可以花去八千元人民币。你住的别墅是北京最好的地段,一家三口住在二百平方米的大房子里,还要老公贷款给你买车。你对老公施加的压力太大了。
泡泡炫耀地说:我就是这样调教我老公。打一个比方,我们存了很多的钱,可我已经花容失色青春不再了,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不快乐,因为花再多的金钱也买不来青春与美丽。昨天老公陪我逛街,他还给我买了一套贰仟元的化妆品。还在酒店专门为我办了一个游泳卡和健身卡。
说完,她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姿,问:你们看看,我生完孩子体型保持得如何?我笑着说:你该胖的地方让男人想入非非,该瘦的地方也让男人想入非非。
泡泡得意地一笑。继续说:我刚生完孩子满月后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伤口处没有恢复好,需要重新缝针。我把这件事告诉老公。那一晚,我洗完澡在床上等老公。我们已有几个月没有做爱了。哪知老公上床倒头就睡,根本就不解我的风情。
我不想让保姆听见我们的争吵,把他叫到楼下质问: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我生完孩子后,你就对我的身体不着迷了。老公被逼无奈地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是一个健康的男人。可你的伤口处还没有完全愈合,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做伤害你健康的事情。这个误会说开了后,我们夫妻关系更融洽了。
阿信羡慕地说:你们之间才是有真爱。
酒吧里的歌手开始登台演唱。陆续有几个顾客进来,小坐了一会儿又都起身离去。只有我们四个人始终坐在酒吧中央喝酒聊天。
一瓶干红喝完了。泡泡又要了同样一瓶。
现场的音乐比较适合安静下来听,我们开始玩扑克牌,捉黑桃。
5.
泡泡说谁输了就付钱,然后用来结帐。
芦苇说:今晚应该叫个男人来为我们付帐。
我立即说:芦苇,我们是经济独立的女人。我们不需要男人的钱。
我们四个人一边玩牌一边听歌。
芦苇嚷嚷着要点歌。她说她想听邓丽君唱的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又想博士了?你老公怎么办?芦苇说:老公在家睡觉,他一直以为他才是我的初恋,把我当宝贝似的。他才不知道我还有个博士呢!歌手唱到这首歌的时候,我们都放下手中的牌用心地聆听。阿信说要借我的手机用,她拨通了一个号码,却不接听。等一首歌唱完,我拿起电话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喂、喂”。
我把电话递到阿信面前,阿信关掉了我的手机。
芦苇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你想他了,就告诉他你在想他。
阿信说:这也是他爱听的歌。但我不想和他说话。
我说:如果你想他,就把你的男朋友叫来吧。
阿信一脸不满地说:谁知道他现在又和谁在哪个酒吧里玩?说完,她也从我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我为她点燃了打火机。
阿信的这种举动流露了她心里的爱也泄露了她心里的苦。
我提醒泡泡要不要提前回家。她无所谓地说:我已向老公请好假,女儿有老公照看。
时针已指向午夜十二点整。新的一天开始了。
芦苇不甘寂寞地说:我们应该找个男人来结帐。
阿信说:我们都是知识女性,我们不依靠男人。
泡泡说:这里不好玩,就我们四个女人。也不来几个男人。
芦苇说:我们换一个热闹的酒吧玩吧,没准还有艳遇发生。
我们喝完最后一杯酒,用各自输的钱付了帐。
我的烟盒里只剩下最后四根烟,我递给她们每人一支。
站在酒吧门前吸着烟等出租车,我们像是四个欢场中的女子。
泡泡建议:我们就站在路边聊聊天,哪怕说说性。
夜风很冷。午夜的街冷冷清清。
我穿着短裙站在路边冷得直搓手。我想找个地方避避风。我看见酒吧门前停了一辆红色的轿车。感觉很眼熟。我的脑海里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又想起了我的情人。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
在夜色迷蒙的街头,泡泡带着一丝埋怨的语气说:我和老公有时一个月才做一次爱。他每天睡得比我都早,我还得带孩子。连做爱也没有心情。
芦苇说:我最怕每天醒来,老公趴在我脸上看我。我害怕衰老。我每晚习惯了老公抱着我才能入睡。
做女学生时,我们女孩子在一起说得最多的是自己的男朋友,连牵手和接吻的感受都不敢交流。现在,我们成了女人,我们在一起谈论男人和女人,无所顾忌地交流性爱的体会。
阿信说:我自从回学校读研了,就没有和男朋友同居在一起。我一想到他和不同的女人彻夜不归地泡在三里屯酒吧,我就担心他染上病,我就连性欲也没了。
芦苇说:难怪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出现了危机。你连性欲都没有了,你男朋友哪还有兴趣和你在一起。
泡泡说:如果我是你,每次他要和别的女人去泡吧之前,我就往他的口袋里放一包避孕套。
芦苇深有体会地说:你不能把男人管得太紧。男人就像放飞的风筝,线团在你的手心就行,至于他在起飞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意外,你就当它只是一个意外。反正线被你握在手上,无论他飞得有多高,他都飞不出你的掌握之中。
我回头看了一眼“卡布瑞特”酒吧。我想我会记住这个夜晚,2000年9月30日,我和三个女人在这里度过。我们说的是关于爱情、家庭、男人和性。
芦苇说:等我老公下次出差,我约你们来我家里看性爱艺术片的影碟。
泡泡说:女人在一起看性爱影碟会不会出问题?我说:我们都是狂热的异性恋。绝对不会发生同性恋。我不主张女人之间有同性恋的行为,但可以在精神上相互依恋。
阿信说:我们今天是怎么了?连性也变得没有一点神秘。
我说:其实有一种性爱影片拍得很有艺术感。一点都不让人恶心。男人和女人亲昵的镜头配上旋律优美的音乐,能点人骨子里的情欲,但一到关键时刻就出现可以让人想象的音乐和留白。那绝对不仅仅只是一种生理冲动。
我在我的情人那里看过一场国外性爱电影。那是我认为拍得最有艺术感的性爱影片,全无黄色的成分。
5.亚运村“乡谣”酒吧我们第四次坐出租车,从一个酒吧赶往另一个酒吧。这是一家芦苇和泡泡常去泡的亚运村“乡谣”酒吧。
下半夜的酒吧人已散去了一半。即使这样,酒吧里屋和外屋露天沙滩椅上仍坐了不少的人。
我们还是坐在酒吧里屋正中间的位置。泡泡只要了一杯热开水,她的嗓子因为饮酒吸烟说话过多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三人各要了一盘意大利面和三扎啤酒。
坐在我们左侧一桌的有一个单身男人独自在喝酒。右侧有五男两女在一起说说笑笑。
芦苇煽动性地对我说:你去向其中一个男人借根烟,把他勾引到我们这边来。
我推说:这两桌的男人未免也太次了。我们四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坐在这里,他们应该主动过来打招呼。
话音未落,从屋外进来三个大男人,他们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们四个。
我低头口民了一口酒。阿信低头吃她面前意大利面条。
芦苇抛了一个媚眼,含笑地回敬他们。他们更加大胆与我们搭话。
小姐,我们合坐一桌吧。说完有一个人拉过一张椅子坐在芦苇和泡泡中间。
泡泡哑着嗓子说:你是不是想给我们付帐。
那个男人说:这没问题,你今晚的花费我全包了。
泡泡不屑一顾地说:你包得起我吗?那男人不识趣地说:你开个价吧,我今天就包定你。
泡泡怒目而视:你也配和我说这种话。说完将手中的一杯热开水朝他身上泼过去。酒吧里顿时喧哗一片。站在我们身后的另外两个男人眼看戏不好唱了,赶忙拉着那个男人灰溜溜地起身离开。
一阵小的风波过后。我们又开始了聊天。
我担忧地问:一会儿,这几个男人会不会对我们四个单身女子采取报复行动。
阿信也说:这几个男人一看就不像好人。
芦苇对泡泡说:我们要不要找几个人过来。
泡泡点头答应。
芦苇把手机递给她。泡泡熟练地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电话打过去却无人接听。
持续了有三分钟,泡泡无奈地把手机还给芦苇,说:也许他现在也在酒吧里玩,听不见电话铃声。
芦苇说:他肯定知道是我们打给他的。换一部手机再打吧。
我不知道她们要打电话给谁?我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泡泡。
泡泡接过电话按错了一个键,结果是我的电话打进来了。
我拿起电话到酒吧屋外去接听。我听见是我的一个网友打来的电话。
他问:刚才是你给我打电话吗?我解释说:没有。是我将你的电话号码记在了我的手机上。刚才我同学借用手机时按错了键。
我的网友是我生活中的一个意外。我和他简短地说了几句回到了酒吧。
芦苇问:你是不是在和情人通电话?我笑着摇摇头,隐瞒了我和网友之间的交往。
我其实很想找一个人倾吐,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关于我内心的迷惘。我和网友之间的交往,还有我隐秘的情人。
我不想说,只听着她们又在叽叽喳喳放肆地聊着婚姻、家庭和性。
酒吧里的人走得越来越少。看看手表已是两点。服务生纷纷都在收拾桌椅。酒吧快打烊了。
我仍不放心地说:今晚我们肯定会有危险。一会儿我们分头回家,谁能保证我们的安全?芦苇说她找老公开车来接我们。
芦苇打通了家里的电话。她的老公正在睡梦中。芦苇欺骗地对他说:现在时间太晚了,我们都打不上出租车。她老公答应立即赶过来接送我们。
我们在酒吧里等她老公的到来。泡泡提出她想先走。她说她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还说夜里要给孩子喂奶。
我主动结了帐。然后和芦苇亲眼目送泡泡上了出租车。我发现那三个纠缠我们的男人早就不见了。
泡泡走后,我在芦苇和阿信面前感叹,今天的泡泡改变了不少。对家庭有如此重的责任感。
芦苇却说:她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根本就没有变,还是上学时的风格。她今天的表现是故意做出来的,她想让你们看看她过得有多幸福。其实她来了“乡谣”酒吧后就一直不高兴。
我纳闷地问:为什么?芦苇说:因为她没有找到电话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林兴。
林兴是谁?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更是充满了好奇。
就是她在Y大学舞厅跳舞认识的一个男人。比她老公要出色。在她未生孩子以前,她老公经常性地出差。每回她老公外出,她就约我陪她去Y大学的舞厅跳舞。
直到认识了林兴。她整夜陪林兴在这间酒吧里赌钱,把她老公给她的家用全输完了,就找我借钱。后来,泡泡还说要和老公离婚。因为她怀上了林兴的孩子。哪知林兴只是和她逢场作戏,根本就不想娶她。泡泡用了女人对付男人最后的一招,拿怀孕来威胁林兴。林兴从此失踪,不再见她。
那她老公知道吗?不知道。每次彻夜不归,她就声称住在我家里。我都怀疑她的女儿不是她老公的孩子。我曾经对泡泡说过,她的女儿长得既不像她老公,也不像她。泡泡不承认。
我和泡泡打赌,让她做亲子鉴定,泡泡说没有钱花在这上面。
泡泡人一走,芦苇就毫不留情地将她的隐私抖了出来。我听了心都寒了。难怪有人说,女人之间的友谊是最不可靠的。相反男人之间倒能够保守秘密。我庆幸自己今晚没有酒后失言。如果在她们的追问下,我向她们倾吐了纠缠在我心中的情结,也许不出明天,关于我私生活的谣言就漫天遍野地流传。
泡泡走后半个多小时,芦苇的老公开车来到“乡谣”酒吧。
芦苇说要向他老公隆重地介绍具有传奇色彩的我。我轻轻地一笑。
在灯光下,我看到芦苇的老公有一张表面正经实则好色的脸。我记起芦苇刚才说过的一句话,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老婆冰清玉洁,却希望别的女人都是荡妇,因为这样容易勾引。
我不能不佩服已婚的芦苇今日之精明。
6.
公元2000年9月30日夜芦苇的老公开车一一送我和阿信。
阿信的学校在市区。我们第一个送她回去。
到达校门口,学校不让我们的车开进去。
芦苇提出让她老公送阿信回宿舍楼。我和她在车里等。
聊天的场所暂时设在轿车里。
我说:阿信的精神状态比过去强多了,人也变得丰满一些了,看上去更有女人味了。
芦苇说:她是吃各种美容方面的补药发胖的,现在又开始减肥。
我说:阿信的感情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没想到她还没有做到真正地解脱。
芦苇满有把握地说:阿信在爱情上会输得很惨。我和泡泡都劝她多次了,不要在一棵大树上吊死。她也可以尝试着再去交往其他的男人。况且她的男朋友现在除了她还有别的女人,可她就是听不进去。要知道我们可都是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
我说:会不会是阿信太爱她男朋友了,就能够做到包容他所有的缺点。
芦苇幸灾乐祸地说:那她就更傻了,男人是最宠不得的,你越迁就他,他就越拿你不当回事儿。阿信的下场就将会是学历越高,越想结婚就越没有男人会娶她。
芦苇的刻薄,再一次验证了女人之间的感情是最虚假的。比起男人之间的哥们义气,女人是最薄情忘义的。
我住在近郊。比芦苇的家远一站路。芦苇的老公开车送我。她坐在前排副座上。
我坐在车的后座。
芦苇开始在我面前卖弄她的幸福生活。她用贬低泡泡来抬高自己。
她说:我觉得泡泡花钱太奢侈。成天只知道购物。老公让她学习英语,她断断续续地上了一个月的课就放弃了。刚刚买了房子,现在又要她老公贷款买车。她的老公活得太累了。
芦苇的老公听了这句话别有用心地笑了笑。
芦苇继续说:我结婚就没有举办什么仪式。我们的家也只有一百平方米。虽然没有泡泡的家豪华,但我想把钱用在学习上。我要重新回到学校读法律系,将来到我老公律师事务所辅助他的工作。
好一个夫唱妇随的贤良计划。芦苇的老公听了欣喜不已,立刻当着我的面许诺,只要她把法律学下来,就送她一辆轿车。
芦苇有志气地说:我只要你先付前期的车钱,后面的贷款由我自己挣钱来付。
芦苇的老公更是庆幸自己找了一个贤内助。只有我坐在车的后座明白芦苇这话是故意说给我来听的。
小时候,常听老人说:女孩子是菜籽命。播种到哪里就是什么样的命运。昔日在学校默默无闻的她,今日嫁了一个有钱的成功男人,摇身一变,婚姻帮她给自己镀了一层金。
到达我的住处,已是午夜三点。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钻进洗手间冲了一个淋浴。我想让水把我的头脑冲得清醒一些。两瓶干红葡萄酒、三扎啤酒,喝得我的头像是被谁打了一棒似的晕沉沉的。
洗完澡,我慵懒地躺在床上。电话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拿起话筒,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我听出来了是我的情人打来的午夜电话。
他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我刚从“卡布瑞特”酒吧回来。
“卡布瑞特”酒吧在我们俩人之间像个暗号。
他说:我也刚从“卡布瑞特”酒吧回来。
我一惊,不信任似地追问:你几点钟去的酒吧。
他说:我十二点多钟。
我说:我十二点多钟才离开。酒吧里一直就我们四个人,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他说:我在外面。
我说:今夜我喝了太多的酒,我胃里难受极了。
他说:谁让你喝那么多?我问:你看见我了吗?他说:没有。
我说:早知道你要去,我就不去别的酒吧了。
我的情人说:我想你了,你想我吗?我说:我在酒吧里一直都在想你。
他说:如果你也想我,那你到我楼下后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接你。
电话挂断了。我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回想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我的情人平时从不主动打电话给我。只有在想我的时候他才会给我打电话。不管当时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我在上班,还是下午四点我在开会。或者是夜晚十点我和朋友在泡吧,再或者是凌晨三点我正在睡梦中。他的电话随时随地都会打过来。只是一句我想你我要见你。
这种电话当然不可能每天都有。有时间隔的时间甚至长达一个月之久。还有那么多没有电话的日子,这就意味着情人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所以我不能容忍情人的这种自私。
若是在平时,我一定会在深夜里去赴他的约会。但是今夜,我的心走了太远的路,我感到分外地疲惫。
女人天生是尤物。来到人世就是被人爱被人宠的,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爱受苦呢?我抱着枕头,想象我的情人此时此刻也像我一样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在这个被欲望折磨的黑暗里,今夜,将无人可以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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