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起刀落,方凝的左手腕上立即血流如注。一阵钻心的疼痛之后,方凝将左手腕以下全部浸到盆里的热水中,又一阵更加刻骨铭心的痛钻进心窝。在无法想象的痛楚之中,方凝的心竟出奇的平静,嘴角甚至露出了涅般的22微笑。这时,方凝想起自己忘了将房门锁上,想起来将门锁上,但仅仅是想想而已,她觉得事情到了这地步,房门的锁与不锁已经不再重要了。
一种微醉的感觉迅速浸漫全身,方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酥了,就像与陈光明在西餐厅中喝那种名贵的洋酒时的感觉一样。眼前突然出现了陈光明的身影。这时的陈光明已不再是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是一个情深款款的俊朗男人。方凝不由得一阵激动,张开了双臂向着陈光明扑了过去,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在方凝与陈光明温情脉脉情深款款时,突然一声断喝“贱人!”从天而降,是光明怒目圆瞪的妻子。方凝打了个激灵,不由得一阵哆嗦,人也就失去了知觉。
2
方凝没能如愿死去。是母亲救了她。自从陈光明的妻子赵丽润白天前来家里大吵过后,老太太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女儿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然而方凝却出奇地平静,连走路也轻得像猫。从赵丽润的恶毒言语中可知,几个月前她就已经找方凝算过一次帐。也是从那时起方凝就辞工不干,在家的时候除了吃饭之外,其他时间一律躲在房中,与3 年前出去工作前不同的是这时的方凝经常外出,而且还时常彻夜不归。父母自然明白女儿的这种变化与男人有关,只是不曾料到对方是有妻子的人,而且还如此泼辣。
白天,一位约45岁的女人带着几个看上去十分糟糕的女人来到家门口一口一个“狐狸精”、“贱人”将方凝骂了个狗血淋头,也将方家的颜面骂得荡然无存。方家无人应战,母亲胆小怕事嘴也笨,方凝懒得理会,且父亲弟弟们不在家。女人们在门口不停地咒骂了一个多小时后就不再那么斯文了,粗鲁地拍打着方家的大门。
母亲被拍得心惊肉跳,她得与方凝商量个对策,然而,当她推开女儿的房门时受到的惊吓反比刚才更甚。方凝正在仔细地化妆。方凝放下手中的口红,回头对母亲微微一笑,说:“好了。”
正骂得起劲的女人们被眼前的变化惊得呆若木鸡,世界一下子变得得鸦雀无声,那些围观的闲人也被弄得莫名其妙。只见方家的大门洞开,门口正中站着方凝,白色高跟鞋,白色连衣裙,白色肌肤,以及鲜红的嘴唇,像一个下凡的仙子,而仙子眼睑低垂,面无表情,左手将一缕垂落下来的头发拨向耳后,右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几个骂得已经有点厌倦的女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空气中流淌着的某种邪乎的味道却又令她们不敢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事情就这样滑稽地收了场,倒也叫人啼笑皆非。
此事在这城乡交界的小村中造成了不小的回响。晚上,父亲方重德从外面回来听到这一消息后,当即暴跳如雷,冲进女儿的房间,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方重德以为女儿会哭会闹,可方凝连最起码的反应也没有,她只是木木的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父亲,脸上那个明显的手印因此而显得格外的烙眼。虽然,方凝自28岁起就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做父亲的也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漠,可是这一次,方重德还是被吓着了,他明显地感觉到女儿对生死的超脱,不由得一阵不寒而栗。
3
方凝是32岁那年才正式进入社会的。自18岁高中毕业到32周岁这14年中,方凝一直听从父母的话呆在家中,等着某位来自美国的富商的迎娶。此事说来有点匪夷所思,但这种现象在侨乡并不少见,只是大部分有几分姿色的侨乡姑娘如果到了二十七八岁仍未嫁出国,一般会退而求次,嫁给家境比较富裕的本地青年。方凝比较特殊,因为方凝漂亮得有点过分了,这过分了的漂亮使到她父母及她本人有了过分盲目的自信与理想,他们太过难以客观地分析问题,以致耽误了方凝的终身大事。
而方凝更是在患得患失中虚度了青春年华。
其实,在方凝27岁前,有过若干次嫁出国的希望,皆因外界因素而未能心想事成。22岁前方凝已经与不下十位美籍华人男性相过亲,对方无一不对方凝的美貌表示了惊诧,无奈他们总有一两点令到方重德不满,有钱的年纪大,年青的穷或者样子丑。再有就是别人不乐意的了,因为方凝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姐妹,谁要是娶了她即是背上了申请方凝一家7 口到美国去的包袱。总之是好事多磨。到25岁那年,已经没有多少人供方凝选择了,因为25岁在那些古董一样的华侨心中已是老姑娘了,十八廿二的想嫁出国的漂亮姑娘多的是,方凝已经错过了她的花样年华。这时,有一位加拿大的大龄青年看上了方凝,大有非卿不娶的架势,此君年龄三十有五,有一间小型企业,相貌不俊不丑,条件是相当可以了,方凝立即大有嫁掉自己的意思,无奈方重德经过几番分析权衡之后断然回绝了这门亲事,他说“头上没两点的不考虑”。所谓头上有两点指的是美国。当然,这只是托词,他是担心女儿去到加拿大后有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在美国,好歹也还有几房亲戚。方凝的最后一次机会来自高中同学李园忆,那年方凝27岁,李园忆也是27岁。李园忆一直未婚是等出国,是姐姐嫁去美国后申请家人去的,如果他未婚,则在父母出国后约一年后就可出去,若结了婚则需重新申请,就得多花好几年了。那时,李园忆的父母与未超龄的弟弟还准备出国,母亲的意思是让他先在家举行个民间仪式,找位好姑娘先不办登记手续,而事实上结婚,到李园忆出国后,再回国接老婆或连同孩子一起到美国去。这是一种最为实惠的“涉外”婚姻,双方皆可得偿所愿,省钱省力省工夫。
李园忆想起了高中时的梦中情人方凝。于是急冲冲地跑去找方凝。这时的方凝已是27岁,虽然仍然美丽,但毕竟已经是岁月不饶人,而且,等了足足9 年也早就心急如焚了,回家说与父母听,父母亦是欣喜万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已经没有门路为方凝找到更好的出路了。未曾料到的是李园忆的父母大力反对,扬言只要李园忆娶了方凝,他们将置他不顾,任由他在国内自生自灭。方凝只好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又一次的婚姻机会随风而逝,唯叹奈何矣。
27岁的方凝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嫁出国去了,她想,这或者是命中注定的。
遂向父母提出意见。无奈父亲十分执著,十分要面子,他说他的女儿这么漂亮,还是不能嫁到美国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方凝只好又一次将骚动的心境收拢,乖乖地待字闺中,等待父亲的好门路。不过从这时起,方凝几乎足不出户,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整天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是学习英语就是看自学考试的书,这些年来,各种自学考试的毕业文凭倒是拿完一个又一个。也幸亏是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学习,使到方凝未曾失却谋生的手段。
从27岁到32岁这5 年间,方凝对自己不能嫁出国已经从心底下接受了,甚至对于自己终能成人妻也倍感怀疑。在这5 年中,父母为了方凝的婚事,头发愁白了,心操碎了,也还是无济于事,最后只好自我安慰地说“这是命啊!”
4
方凝在32岁的时候正式走向社会。凭着中文、工商管理企业文秘等几个自考文凭,一口流畅的英语,高雅的气质,脱俗的容貌以及一份伪造的简历,方凝很容易就当上了一家合资企业的翻译。虽然,方凝毫无工作经验,但她平时阅读了大量的英文读物,加上在决定出去工作后作了充分的准备工作,所以她对自己要面对的环境及工作内容早就了如指掌,就像《天龙八部》中的王语嫣,虽然不会一招半式,说起天下武功却如数家珍一样。短短几天,方凝熟悉了环境后,就能很好地应付工作了。
就连方凝自己也没料到她可以如此之快地适应了外面的世界。本来,一个人到了32岁以后才涉足社会是一件可怕甚至可悲的事情,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她(他)是否能适应周围的环境。但这一问题在方凝身上几乎不成问题。当然,这也并不是说方凝心里没有惶恐,她所能做到的是将这惶恐深深地埋藏在平和的外表之下罢了,再加上方凝多年来养成的沉默寡言,使人觉得她深不可测也就轻易不敢冒犯。
一般来说,老处女的内心是十分敏感与脆弱的,有时甚至有点神经质,而这一切在方凝的身上近乎找不到。除了有点过于冰冷外,方凝无疑十分正常。方凝与同事相处得非常融洽自如,大家客客气气的如同深交多年朋友的相处。当然,要在外企中站稳脚跟,工作表现是最重要的,偏偏方凝的工作十分出色,时时悄没声息地就把工作完成了。这大概要归功于方凝身上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由此带来的浓郁的书卷味道了。方凝有时回想起自己这十几年的生活,除了书本外,居然想不起其他别的内容,那些相过亲的男人的样子也是一个也记不起了。她的这十几年像个心如止水的圣徒在日复一日地埋头苦读。社会发展至今天,还有谁肯捧着书本十几个年头呢?想来也是只有她方凝了。当然,在读书之余方凝偶尔也从心底下发出几句叹息,如“这无尽的岁月啊”“我心残缺”之类的酸句子,但仅此而已。
从32到34岁,亦即是从96到98年间,方凝总共换了4 个单位,最后换到陈光明负责中国部分的那间美国公司。此时的方凝经过两年的磨砺,已经是十分深沉老到,精明干练。天生丽质的优势亦愈加明显,不知是有了工作这个精神寄托还是明确了人生目标,方凝显得开朗多了,人似乎也年轻了不少,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六七左右。当然,看上去年轻与她没经历过男人以及清心寡欲也不无关系。
从工作的第一天起,方凝就明白到她必须趁着年轻多赚些钱,以备养老之用。
一个女人没有自己的家,没有丈夫、孩子,钱往往显得十分重要。
5
方凝跳到陈光明主持的康华公司完全是为了钱。在康华她的年薪是12万,职务是人事主管,工作范围总揽公司上千号人物的人事行政工作。这两年,方凝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仍不忘自我进修,多年以来养成的自学习惯帮了她的大忙,她工作起来依然得心应手。
34岁的独身且美丽的女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引人注目的,在外资企业相对好些,仅仅是引人注目而已,并没人对此有所非议。
陈光明就在方凝34岁的时候进入了她的世界,时间是1998年8 月份,其时方凝刚上班一个月。
当时,陈光明正与妻子闹离婚,闹得一塌糊涂。离婚的理由很简单,无非是第三者插足。当然,也不能说陈光明有钱了就变坏,首先错不在他。陈光明原本与妻子赵丽润在同一国营单位,他搞技术,妻子是仓库的。一个国家干部一个工人,两人本身就存在着差距,幸好结婚时两人的收入相差不大,因为赵丽润工龄比丈夫的多得多,而且,那时人的思想也比现在单纯得多,更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总以为他们的这一生就这么柴米油盐地过上平庸的一辈子。问题出就出在陈光明辞职打工这个决定上。自陈光明打掉铁饭碗后就四出打工,私营、外资、合资企业中的朝气蓬勃与竞争使到陈光明在短短几年内脱胎换骨,整个人的思维方式有了彻底的改变,他的个人修养与生存能力亦相应地高出了同龄人许多。收入亦随职务的变迁已经到了别人一般不敢随便猜测的地步。而此时的赵丽润仍和十年前一样,日复一日地在那间半死不活的国企的仓库里团团转,相貌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残酷地颓败下去,像一棵失水的大白菜,比陈光明大2 岁的她好像比丈夫大了12岁。相反,陈光明由于工作的需要,近些年十分注重仪表与保养,格外的显得年轻。如果单纯是这样也还罢了,毕竟他们还有一个12岁的儿子。问题就出在赵丽润的多疑与泼辣上,三天两头就找理由与陈光明吵闹一番。以陈光明的职位,工作繁忙及应酬本来是常理中的事情,可赵丽润不这么认为,她总认为是丈夫在外面养了个二奶才弄到这么忙乎,却又苦于没证据,只好经常采取无理取闹这一古典招数。
妻子的所作所为无疑给了陈光明无尽的烦恼,同时,为他的感情向外界发展提供了极佳的藉口。
导致陈光明与妻子离婚的并不是方凝,方凝只是拣了别人的大便宜。那是个南下打工的外语学院毕业的湖北姑娘。湖北姑娘本来是另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几年来与陈光明有工作上的接触,后来不知怎的,两人有了好感,眉来眼去几回后开始约会,再就是上床,并偷偷摸摸地同居起来。
赵丽润闻到风声后跟陈光明撒过几回泼后见收效甚微,直接就去找那湖北姑娘算帐,将那个不幸的姑娘打了个遍体鳞伤。姑娘的工作因此也失掉了。此时,陈光明干脆提出离婚。没料到激起了赵丽润更大的气愤,纠集一班娘家的三姑六婆,将陈光明与那湖北姑娘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那湖北姑娘本来就不是很乐于与陈光明共谐连理,她认为陈光明太老了,此时已是不胜其烦,养好伤后干脆来了个不辞而别,将残局留给陈光明一人尴尬地去收拾。
赵丽润以为陈光明会就此回头是岸,那料到他铁了心要离婚,并在外面买了房子独住,造成了事实分居局面。
方凝就在陈光明的这种状态下介入了他的生活。
6
方凝的出现,无疑成了公司的一道风景,她的美丽与冷漠是人们暗自揣测的内容。当然,方凝的人缘也还是不错的,除了本性外,她所处的位置也不无关系,毕竟她是人事主管。
由于刚上任不久,方凝需要较多的时间来将工作做好,加班是少不了的事情。
有一回,方凝在办公室里,翻阅资料一直到9 点,同事们都走了她也还未离去,刚好这天陈光明也加班。之后,陈光明邀了方凝吃晚饭。那也只是普通的上司与下属之间的交往,两人都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当然,陈光明的温和、机智与渊博给了方凝很好的印象——她哪里见过多少真正出色的男人。
显而易见,两人之间是相互有好感的,从那以后,他们时常在一起吃饭、聊天。
说不上谁主动,谁被动,总之是方凝的心中逐渐有了些想法,坚持了多年的那座冰山在无尽的岁月中业已偷偷地融解。方凝自然知道陈光明是有家庭的人,可是,一个老处女的春心萌动是件可怕的事情,就算是几头强壮的牛也无法将其拉回。
有一回吃饭时陈光明试探着问方凝为什么独身,方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每一个人都有她的故事。”问题就此带过。陈光明也没再多问,他哪里知道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中包含着多少的无奈与苍凉。当然,这对他们间的交往并无影响。
当陈光明发现方凝身下殷红点点时,整个人都惊呆了,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此时的方凝四仰八叉毫无廉耻地躺在陈光明的床上,泪水源源而出,也不知是欢怡还是痛楚,一位美丽女性到了34岁才有机会领略性爱的精彩,个中滋味,也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
之后不久,方凝干脆搬了去与陈光明同住。为了方便上下班,方凝本来就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中,所以搬去与陈光明住并无人知晓,亦无人起疑心。在公司里两人公事公办,跟以往没什么不同,毕竟都是老成持重的人。在公司之外,因为有了湖北姑娘的前车之鉴,两人更是如履薄冰。
方凝从来就不曾与陈光明提什么将来之类的话题,她知道这不是个轻松的话题,提了只会破坏两人之间的默契。陈光明也不提,表面上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样子,暗地里却加快了离婚的计划,向赵丽润提供了更为优厚的条件。无奈对方往往只给陈光明两个字的回应:“休想。”到了世纪末,这么认死理这么执著的女人倒也少见得很呢。
或许,赵丽润还仍然十分彻底地爱着陈光明吧。
事情就这样过了半年。
7
半年之后已是99年初。
99年初的某天,方凝发觉自己怀孕了。这一惊非同小可,随之而来的是喜悦。
没有什么能令一个以为自己没有机会生孩子的曾经是老处女的女人在将要做母亲的时候更加兴奋了。
陈光明知道方凝怀孕的消息后,在一阵惊喜之后就生出了无端的烦恼来,他当即决定放弃协议离婚而直接由法院来判决。当然,这样对孩子可能造成更大的影响,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更合理的选择了。当然他没将这些告诉方凝。
如果陈光明当初对湖北姑娘还有点举棋不定的话,那么这一次对方凝可以说是铁了心了。自从发觉方凝以处子之身奉献给自己后,陈光明时常处于感动状态。他明白自己在这场现代感情故事中所担当的角色和应负的责任,同时,也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样的女人。虽然,方凝在床上显得过于拘谨了点,可陈光明似乎更喜欢这种传统的女人。
8
陈光明好不容易才找了机会在家中与赵丽润单独摊牌。赵丽润这天一改以往的撒泼作派,安静地听完丈夫的意见,然后嫣然一笑,说:“等不及了吗?”
陈光明正疑惑着妻子态度的转变,闻言一时反应不过来,问:“什么?”
“我是问孩子几个月了?”赵丽润不无讥讽地调侃道。
女人的直觉有时的确让人防不胜防,陈光明不免露出些许惊慌来,没来由地觉得赵丽润正酝酿着一个更大更狠毒的阴谋,不由得暗暗叫苦。不曾料到赵丽润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好,我成全你!”语调竟是十分的苍凉以及诚恳。
陈光明反倒警觉起来,僵坐在妻子的对面,不肯再吭声。
赵丽润咬着牙根说:“15年的夫妻了,我还不知道你吗?离就离吧,不过我有几个条件你必须得答应。”
陈光明仍是不作声。多年生意场上的经验教会了他,越是紧要关头就越是要沉得着气。
赵丽润并不管陈光明的态度,顾自说下去:“第一,给我50万;第二,儿子归我;第三,让我见见她。”说罢,真诚地看着陈光明。
这是近几年来,夫妻间最温和的交涉,而陈光明却觉如坐针毡,后背凉丝丝的直冒冷汗。
过了一会,陈光明试探着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见她?”对前两个要求他觉得完全可以接受,50万不算少,也还可以承受;儿子已经12岁,一直由妻子带,自己这几年其实很少过问儿子的事,归妻子比归自己好。他只是奇怪赵丽润既然答应离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赵丽润见陈光明这样的态度,似乎有点不满,说:“我只是想见她一见,没其他意思,你我之间毕竟是15年夫妻了,你寡情我不能薄义,我要看自己到底将你交到什么人手上去了!”
光明被这一番话逗笑了,当即说:“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不伤害她。”
“那当然。”赵丽润回答得十分爽快。
为了慎重起见,陈光明提出就他们的这一协议作个备忘,以防枝节旁生。赵丽润自然没意见,爽快地在那所谓的协议上签了名,甚至还说可以按上手印云云。
陈光明料想不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当即与丽润约定了见面时间。
这次与赵丽润的会谈内容,陈光明没与方凝透露。
9
几天后,陈光明与方凝在市中一间三星级酒店的一间包厢中相对而坐。方凝不明白陈光明为什么不去他们常去的那间酒店,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显然不单是吃饭这么简单,不过她也不想去过问,这也是她的习惯,绝不主动过问别人什么,包括对陈光明。
少顷,赵丽润来了,化了与衣服相称的淡妆,得体,像个女干部。同来的还有他们12岁的儿子。方凝对于赵丽润的出现吃惊不小,不明白这对闹得满城风雨的夫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她仍旧保持应有的冷静与矜持。
陈光明多少有些尴尬。没料到赵丽润一开口就打破了僵局,她说:“这位一定是方凝方小姐了——果然出众!”赵丽润并没有说违心话,方凝的端庄秀丽的确超出了她的想象。
方凝也不示弱,笑意盈盈地说:“谢谢。”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
“陈太太今天好像特意到来的——有什么事吗?”
这两个女人的一对一答令到陈光明有些一惊一乍的,他设想过许多种见面时会出现的情况,却未曾料到会是这个样子。看来往日倒是小觑方凝了。
赵丽润呵呵一笑,说:“没什么,只是想见见你,”说罢叹了口气,又说:
“果然是个人物,赵丽润心服口服!”话音刚落,响起了几声果断的敲门声,众人一齐转过头向着门口。只见四位俗称“鸡”的风尘女子鱼贯而入。一时姹紫嫣红,场面有点怪诞。
房间内的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一齐露出了询问的神色。几位小姐可管不了这么多,其中一位留在门口,并且把门锁上,其余三位情深款款地走向陈光明,说:“陈总,还记得我们吗?我们可是很想你的呀!”说罢三人已走到陈光明身旁,六只玲珑的玉手毫不客气地伸向陈光明。陈光明肺都气炸了,蓦地站了起身,断然大喝:“赵丽润,你太过分了!”然后又喝:“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几位小姐嘻嘻一笑,说:“她叫丽润吗?这么老了,还又丽又润的,嘻,嘻,嘻……”其中一位转过身来对方凝说:“这位姐妹好漂亮,在哪里做的?”
方凝脸色沉了一沉,伸手格开那女子伸过来的手,然后迅速地站了起来,举步欲走。
“鸡”们哪能容她挪步,叫嚷着说:“这么粗鲁干什么,这么粗鲁干什么。”
说着“啪、啪”两声给了方凝两记耳光,余下两位亦迅速撇下陈光明,冲上去就对方凝一顿拳打脚踢,专拣方凝的小腹起脚。
等陈光明扑上去阻止时,几只“鸡”已经飞快地跑出包厢逃之夭夭了。这厢赵丽润突然发出惊呼“出血了出血了”,只见一股鲜血随着方凝大腿往下流。方凝随即晕了过去。不用说是流产了。
十天后方凝出院。出院后的方凝立即辞职,招呼也没打就搬回家中。自出了那事后,方凝就没对陈光明说过一句话。这倒不是说她对陈光明有多大的怨恨,她只是连话都懒得说了。谁都知道,怀孕对于一个35岁的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亦明白意外流产对一个35岁才初次怀孕的女人将意味着什么。
10
回家后的方凝的第一件事是将手机、BP机都停了,而陈光明是不知道家中的电话及地址的,她在离开公司前已将自己在公司中的所有个人资料消除,反正她是人事主管,这么做完全能神不知鬼不觉。
方凝的最大本领是将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她在外面的事情父母竟是毫不知情,也没能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方凝只是淡淡地告诉父母“想休息一段时间”。这些年来,父母对方凝一直心怀惭愧,疼爱还来不及,哪里想到追问女儿些什么。而且他们也知道问了也只是白问,自己女儿的个性他们清楚得很。
当方凝逐渐地平静下来后,就格外的怀念起陈光明来,毕竟,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生命中的全部。犹豫再三,还是主动与陈光明和解了。
陈光明见到方凝时激动得只会使劲地抱着方凝。两人都只是流着泪没有哭出声来。不知怎的,都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陈光明要方凝再搬来与他同住,方凝说迟些再说吧,她还想在家里养好伤再说。
然后陈光明又说他已经正式要求起诉离婚,离婚想必是指日可望的事情。方凝当即打断了陈光明的话,说:“你只要在离成后告诉我一声就行了,其余的废话一句也别说!”
就这样,方凝与陈光明的恋爱进入第二阶段。在这一阶段中,两人间少了许多恋人间的繁文缛节以及避忌,时常出双入对,俨然一对合法的情侣,同时也多了一种相偎相依的情绪。
时间已经过去了3 个月,相安无事。如果这样下去也还罢了,偏偏赵丽润杀了个回马枪。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打听到方凝家的地址,以致杀上门来。想必是她已经明白到丈夫最终会别她而去,就算不能与方凝来个鱼死网破,也要讨个口舌便宜,不曾料到,当方凝提着刀楚楚可怜地站在她面前时她却落荒而逃。
然而,赵丽润阴毒的话却将方凝刺得遍体鳞伤,以致真的钻了牛角尖。赵丽润被吓走了后有一句话一直绕缠在方凝的耳际“臭卖×的,嫁不出去就到处勾引男人,该你嫁不出去,臭‘鸡’婆”,方凝由此而想起了她的前半生,她少女时代的憧憬、向往以及遥遥无期的等待,接着想到与陈光明不温不火的爱情,再后来就是那个可怜的孩子……
方凝越想心中就越是忄西惶。无尽的悲怆越来越牢固地把方凝往死里逼。她觉得自己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天真、无奈、浪漫、幸福以及痛苦、悲哀,一样不缺。
“够了,”方凝对自己说:“一生恋爱一次,足够了。”在方凝心中,心灰意冷的感觉就像风中的柳条一样不屈不挠不紧不慢地抽打着她冰凉如水的心,她觉得远处的某种声音愈来愈清晰……
或者,方凝的这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无奈,生存与死亡的界限相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小很小。
然而,老天与母亲都不让方凝死去。
当方凝醒来时,陈光明正在床沿睡觉。他已经这样守着方凝两天两夜了。家人是在方凝的梳妆台上发现一封封了口的信,上面仅写了陈光明的手机号码。
当陈光明接过信时,已经有所预感,但当他见到信内的那一行字时仍是大惊失色,险些就晕了过去。方凝只写了四个字给他:“岁月无尽”。
病房中只有方凝与陈光明。
望着酣酣熟睡的陈光明,方凝的心中突然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与怜爱,眼泪不争气地纷涌而出。过了许久,方凝用她颤抖着的手指轻轻地插进陈光明浓重的头发中,轻轻地往下梳,往下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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