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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撒撒娇 作者:李治邦

 

  一

  黄玲原本是要提为集团总公司公关部副部长的,就在任命前放屁的一会儿工夫,集团老总找她谈话,让她去集团总公司下属的广告公司当副经理。老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这公司是我的一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这你也知道。公司成立好几年了一直严重亏损。两个副经理不干正经事,在一起就玩魔方,都憋着扶正。

  乐经理吧,又是个泥鳅,太滑头。你不到30岁,思维观念新,长得又漂亮,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嘛,我就靠你给集团添彩了,让我这老总也有脸面。老总说时候总盯着黄玲脚趾头,因为黄玲把脚趾头涂抹得像是滴了血。老总说得黄玲心花怒放,想也没想就痛快地答应了。她想的很天真,一直就惦记做个白领丽人。再说,干公关也没什么发展,广告是门社会发展的新科学,新热点,正是一显自己身手的地方。

  黄玲在集团总公司可是个风云人物,风云在漂亮上面。她对每个人总是洋溢着一张阳光般的笑容。那种上千瓦的笑容引起老总的提议,给她起个阳光女孩的美名。

  按说,集团里让老总网罗的秀丽女孩子不少,可唯独黄玲格外瞩目。她素面朝天,从来不化妆,那张智能脸蛋上没有任何修饰。蓬松的头发揉在后面,好像她不愿去费力打理。对待名声和金钱她也从不在意,见鬼了,仿佛她进入了“宠辱不惊,看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任云卷云舒”的超然境界。黄玲到广告公司前,老总邀请她吃饭。在饭桌上一向喜欢漂亮女孩子的老总抚摩着黄玲光滑的手背说,一个美国心理学家说过,一个漂亮女孩的生存比普通人要容易得多,这就是我重视你的原因。

  黄玲没上几月班,就利用自己的才智和关系抓来不少钱。圣诞节前夕,一向穷困潦倒的公司居然每人破天荒地分了800元。向来矜持的黄玲多少有些飘飘然,猛地觉得几个经理都开始嫉妒地审视着她,把她往亮地儿推,然后在暗处用枪口瞄准她。

  她突然预感,一场勾心斗角的新游戏围绕着她这个女主人公的出场,拉开了帷幕。

  黄玲就怕官场上的猫腻事儿,她嘲笑官场的人都是旧思维的产物,发誓绝不会混迹在此。她大学毕业到集团总公司任聘,一开始就跟着老总当秘书,对上上下下你一拳我一脚的矛盾关系了如指掌,觉得没意思透了。天天对着嬉皮笑脸的人,她就厌烦,爱搭不理的。后来有人捅到老总那,说她架子大,对下面太冷淡,老总狠狠批了一顿,才让她从此有了些笑模样。于是,老总利用黄玲的微笑大做文章,才有了阳光女孩的美称。

  礼拜一的早上,黄玲下楼要上班,好朋友何小梅骑着摩托车正等着她。没容黄玲说什么,就努努嘴,让她上车。何小梅开车飞快,黄玲有些胆怯,喊着:你开慢点儿!何小梅原先是集团总公司推销部推销员,和黄玲是大学同学。她把集团比喻成蛐蛐罐儿,在罐儿里咬来掐去的没劲儿,没呆多久就自己跳槽到了广告公司,当上了创意部的主任。何小梅是个疯女孩,她和黄玲相反,天天化妆相当严重,到了认不出她的地步。她交了多少男友没人统计出来,反正经常有男人为她打架弄得鼻青脸肿。

  起雾了,一团团的,上下飞舞,互相追逐,人们有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何小梅把黄玲拉到了风景区团湖,在美丽湖畔一座具有日本房屋特色的茶屋里,她娴熟地给黄玲表演了一番功夫茶后,随手递过来广告模特大赛的创意报告,她解释:我不愿意在公司的经理室跟你谈,嫌别扭。这是创意报告,我想好了,不能像你那样给废物们挣钱,然后再挨废物们的骂。你到公司是为升官,做你白领丽人的梦。我到公司是为挣钱,为自己挣出别墅。这个比赛我就用五个体己的人,赚的钱除了缴给乐经理那个老滑头一部分外,咱们姐妹得拿大头。何小梅说着,不时隔窗向岸上张望。黄玲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翻着创意报告,她从不在何小梅面前露出什么异样。可翻着翻着,暗暗佩服何小梅有自己的思考,把全国搞滥的这种比赛上了档次,增添了电视效果,而且摆脱了传统的模式,真正把广告这种商业化的东西融进了服装表演艺术,使比赛有了浪漫的痕迹,可视性会火爆。从预算看,投入的经费不少。

  决赛除了泳装和晚装以外,再加上活力装、便装。这样能让选手更发挥自己的特色,供她们反复设计自我展示造型,观众也欣赏到服装的变化,观赏性会更强。

  黄玲补充了几句,她必须要保持对何小梅的主宰。要不然,让何小梅在自己面前疯起来,后悔都来不及。

  何小梅点点头:好,逼着选手把自己最具有吸引力的服装拿出来,既节省咱们的经费,还给比赛增添了花样。黄玲,就你这一个主意,我给你在原来的份额上增加5000块钱。

  别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黄玲,你在这方面是个人精。你天生就是干广告创意的材料。你想想,广告就是为咱女人做的,你又是让所有男人眼馋的漂亮女孩,这还了得。你别惦念在广告公司当什么正经理,这对你来说是错误的选择。当经理不当经理没什么意思,赚钱是主要的。你听我一句好不好,这个广告公司跟集团总公司没什么两样,乐经理和老总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反正集团那一感冒,咱广告公司就咳嗽。

  我来了就后悔,这蛐蛐罐儿比集团总公司掐得还凶还没劲,我简直受够了。哎,我有个想法,说出来能刺激你。何小梅盯着黄玲。

  我胆子不至于那么小。

  干脆离开公司,你挑头干个公司,我给你当助手,咱们自己干个广告公司,围绕着女人做广告,就叫白领丽人公司。在社会上招聘漂亮女孩,又都是清一色智能性的女性,准比现在强多了。关键是再不受别人的闲气,没有那么多闲事儿。

  黄玲瞅着何小梅,半天没说话。

  这时,一阵刺耳的摩托车声响鼓入耳膜,一个穿一身地道牛仔服的男孩从车上闪了闪,就跳到她面前。头发很长,让男孩子故意一甩一甩的,露出半张脸,和一只眼睛。全身喷发着青春的活力,那一副硕大的黑色眼镜把寂寞的湖畔点装得像美国西部。男孩子对黄玲伸出手,操着低低的喉咙说:我叫爱伦。您就是黄玲经理吧?黄玲有些不自在,她没料到何小梅会不打招呼,带这么一个色彩式人物来见面。黄玲反感何小梅的这种机关枪般的恋爱方式,在集团总公司时,何小梅把喜欢她的七八个男人聚集一起,演出了一场群英会。据传,到了广告公司就更加放肆。黄玲接触男人的方法是,我只与极少的男人很亲密,我宁愿同真正理解我的男人在一起,或宁愿独处。

  欢迎你。黄玲敷衍着。

  其实黄经理不欢迎你。何小梅放纵地笑着把男孩子搂在怀里,还趁机吻了他一下。

  黄玲扭过脸,脑子里蹦出罗大成的影子。与罗大成离婚一年,尽管罗大成给她打了几次电话,约她见见面,她始终坚持没去。她眼前抹不掉那在晚上,罗大成被一个秀色女人在东方宾馆娱乐城里拥抱的镜头。

  湖面静悄悄的,雾气在湖面上忽隐忽显,有时还散发在周围,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旁边何小梅和男孩子还在接吻,旁若无人的样子,男孩子把手伸进何小梅的前胸,这种肆无忌惮的动作在黄玲的余光中叠映着。黄玲清楚地记得,就在东方宾馆遭遇罗大成的前天晚上,她还和罗大成疯狂地做爱,罗大成一次又一次地扯脖子呼唤,你是我唯一的爱,谁也不能代替……事后,罗大成一反常态不做任何解释,只说了一句,我那晚上喝醉了。但不承认自己对黄玲情感的背叛,黄玲还是毅然决然地提出离婚,她眼里揉不得任何斑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后,黄玲反复请求罗大成再解释,她做最后幻想,让罗大成说出是误会,但罗大成始终不再解释,拎着箱子悄然而去,留下一片的空白,让黄玲怅然了许久。其实,只要罗大成流一下眼泪,或者说黄玲让我留下吧,她或许会不再追究。后来,罗大成委托何小梅给黄玲带来一张存单,据说额数不菲。但被黄玲拒绝,何小梅跳着喊着,你疯了,这么多钱还不要吗!集团的老总知道这件事,对男部下聊天时说,人们要想知道黄玲是如何美丽的,需要一点耐心。她不是全部给你们的,而是慢慢地散发她的美,直到她的脸上布满皱纹。

  黄玲,你该拜会罗大成了。那么好的男人让你放跑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跟你说,这次比赛咱们可是和他合作。何小梅终于舍得松开男孩儿,一本正经地说。

  黄玲打个愣:怎么回事儿?你没看创意书上写着的合作单位吗?黄玲惶惶重新翻到底页,在下款,清楚地标着东方宾馆。罗大成是东方宾馆娱乐部的经理,先前,黄玲的生活所以那么悠闲自在,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高档电器从来没皱过眉,想穿豪华衣服掏钱就买,就是得力罗大成雄厚的经济基础。每回领工资,罗大成都要比黄玲多出好几倍,他一次年底分红就是10万元。罗大成给黄玲买了一架她渴望已久的高级数码相机,借机给黄玲上了一堂理论课:你花钱我没意见,这是我应该做的。可你现在漂亮,还有人多看你几眼。一旦你老了,牙齿都脱落了,头发也没了,谁见了谁讨厌的时候,你会不会遗憾?觉得自己怎么总让男人养活的呢。男子汉大丈夫靠女人养活是耻辱的,可女人让男人养活也不是光彩的。

  你每天不理会我赚钱的辛苦,对别人是阳光的笑容,对我总是递白眼球。撑着个白领丽人的臭架子,我劝你快放下吧。黄玲听后曾经愤然搬到何小梅那住了半个多月,直到罗大成最后服软,承认错误为止。她强烈的自尊心容忍不了男人对女人这份羞辱,回到家后采用了一个月不与罗大成亲热的办法,急得罗大成在床头跪下来求饶才算了事。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不知道我还嫉恨着他。黄玲不顾给何小梅留面子,冷瑟瑟地问。何小梅根本不在意,依旧打着哈哈:告你这事儿就不成了。这方案不少点子是罗大成出的,我这人打从娘胎里生下来从来就没不好意思过,人家罗大成一指点,我钻地缝儿的心都有。这次比赛的主意是他点拨的,他让我告诉你,想见你……黄玲从茶屋里独自走到湖畔,痴怔怔地看着团湖,湖水被芦苇割得七零八落,从岸边望去。有芦有水,疏密相间,几只小鸭子在水里嬉戏,抖落着满身的水珠,显得湖中几分宁静。透过水中,黄玲瞥见自己的那张脸,已经不像先前那样青春。

  往事一闪而过,决不重来。黄玲想起来与罗大成的许多美好的往事,而往事又像阳光下的金片银片,在时间的波涛上飘流而去,只把记忆、感慨和遗憾留给人们。她想马上离开,对茶屋里的何小梅和男孩喊着:你们玩吧。我先走了。老远,黄玲听见何小梅和那男孩子的欢呼声:不喝茶了,打保龄球去喽!太阳出来了,雾恋恋不舍地散去,可能是让雾挡的缘故,太阳一冒出来就蹿得老高老高,把大地可劲儿照个痛快,洋洋洒洒,使每个走路的人都映出影子,追随着你,如同两个人在如情侣般地同行。

  二

  黄玲在去东方宾馆的路上感到一阵阵的悲哀。

  广告模特大赛的提议在经理会上一说,几位出乎预料都点头同意。只是秦副经理深沉地说:一定得和东方宾馆立个合同,双方签字画押,现在社会不讲究信誉的事太多了。秦副经理原先是集团总公司人事部的副部长,专管任命的。他今年刚过50岁,唯一的信念是要当上正经理。他愤俗了十几年,一直也没闹明白,自己是一个任命别人当白领的人,为什么至今连个公司的经理都没混上。另一个李副经理原先是集团总公司工会副主席,眼看要当主席,跨入集团总公司领导行列时,因为常爱穿花衣服,说话的嗓音又有些嗲声嗲气,集团的人便暗暗传说他是同性恋者,有人甚至传言说他曾经在某个厕所和一个漂亮男孩子接吻。就这个风言把他一枪活活撂倒。他莫名其妙地像被涮羊肉一样扔在锅里,任人在鼎沸的水里煮来煮去,又被嚼在嘴里吞了。李副经理气得差点儿神经喽,他如同一个蹩脚的拳击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找不到对手。乐经理是公司的三朝元老了,传说他是集团老总的远亲,但谁也没有敢当面证实过。正经理的位置像铁打的一般,谁也没撼动。可自打秦副经理调来后,他意识到老总对他开始犹豫,尽管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呢,但屁股底下发冷了。

  那就麻烦黄玲去一趟,签个合同。乐经理笑着说。

  黄玲窝火,明明公司不出一分钱,还倒拿着钱,凭什么让自己舍皮赖脸的求人家签合同。我去不合适,你们也知道,我和罗大成已经离婚了……黄玲脸上调教得依然笑容灿烂。

  秦副经理正襟危坐:黄玲,咱们公司的经理都是从集团调下来的,你和老总的关系又比较近。老总调你干什么来了,说白了就是拯救我们的。我们调查过了,罗大成现在的资产很丰厚,应该明白他对你是怎么回事,你对他是怎么回事儿。

  李副经理在旁边冷笑着,黄玲为咱公司揽了这么个肥活儿,倒让你给她上了一堂人事关系课。秦经理,你从集团调来,至今可没有任何业绩啊。现在公司为什么亏损,就是不干事的人太多,而还得必须给这些人发工资。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副经理的脸像西红柿。

  乐经理站起来:我肚子饿了……东方宾馆恬静得像一个少女,它的形状呈弯月形,在暮色中显得亭亭玉立。夕阳在一片绿草尖上跳跃着,泛着桔红色的光。黄玲没心思欣赏景致,她坐在一张乳白色咖啡桌的空椅上,等候罗大成。想着经理会上乱糟糟的事儿,心里像搁了七八团麻。黄玲觉得自己像河北唐山表演皮影戏里的假人,身上扎了些木棍棍,让人随意撑来摆去,逗大家开心解闷儿。在公司里当一个白领丽人,表面上风光,可实在是一个幌子,苦滋味只有自己知道。老远看到罗大成风度翩翩地走过来。黄玲破例起身迎接,罗大成比离婚前消瘦许多,倒显得有了几分仙骨。罗大成穿着可体的白色西服,颈前嵌着暗红色的领结,像是个绅士模样,或者是由交响乐团伴奏的男美声演员打扮。罗大成坐在咖啡桌前,欣赏着前妻。黄玲站在乳白色的桌子前,与其浑然一体,犹如一尊玉雕。罗大成琢磨不透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痛快地答应和她离婚。他愣了一会儿,眼珠不错位的足有几分钟。黄玲这边也没揣测出罗大成离开自己,居然会变化得那么光采照人,比以前更加对女人有穿透力,并且没了过去那种压抑和忧郁,肤色也显得滋润了。

  你好像很疲惫吧?罗大成礼节式地伸了一下手,他迅速整顿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对黄玲这类的精女人,不能有半点的闪失。他努力使得脸上没有半点重逢后的激动,没有幽怨,没有惆怅,没有痛苦,而透着不卑不亢不温不火不即不离。两人默默对峙,黄玲始终憋着,说不出签合同的话。她想,与其说是因为罗大成拥抱另一个女人而离婚,还不如说是因为忍受不了罗大成优越的经济地位。当初恋爱时,罗大成已经是东方宾馆的经理助理。那时黄玲还是集团公司公关部的一般成员,工资待遇很低。她没来得及体味与罗大成之间这个经济悬殊,就熔化在罗大成宽阔的肩膀周围。当她感到罗大成在炫耀什么白领阶层时,自己在金钱面前突然已经捉襟见肘,每回花钱都需要朝罗大成伸手。她偶然发现,在户口簿的第一页竟写着罗大成名字,后面还标着户主的字样。她很恼火,就找个茬儿和罗大成大发雷霆,说道,写户主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为什么就必须是你们男的在头一页呢?罗大成斜瞅着,蔑视地问道,这还用商量吗,再说,这个家就是靠我来扶持,我在第一页也问心无愧。黄玲质问,那我呢,我在家是什么位置?罗大成想了想,只有你的漂亮谁也不能撼动的。黄玲拿起一个花瓶砸碎在地上,这个花瓶是罗大成花了3万多元从旧古玩店买来的。黄玲说,你不也说这个花瓶漂亮吗,我给你砸了还漂亮吗!罗大成苦丧着脸,吼道,那可是明朝的!黄玲感叹,现代生活似乎成了个巨大的锅炉,人人都争着去燃烧,把清纯质朴美好都化成轻飘飘的蒸汽蒸发掉了,留下的只是贪图实利和拼命满足感官欲望的水垢了。

  罗大成抿了一下嘴,我知道你的难处,何小梅说了,不就是订合同吗。其实你们有什么权力说这个,你们什么也不付出,钱由我拿,还得保证把资金兑现,真是笑话。好,为你能如愿到广告公司当白领,体验在商海里游泳的感觉。我提议,咱们干一杯吧。罗大成打个手势,立即有小姐端来一瓶精致的人头马酒,透着浓重的贵族感,沉甸甸的,倒出来的酒,也淌着高贵。罗大成丝毫没谦让,把一盅酒灌进嘴里,顿时,脸就被烧得绯红,黄玲,我们虽不是夫妻了,可毕竟彼此生活几年。

  你虽然热衷高级白领的生活,向往写字间里有自己一套讲究的办公室,然后乘飞机在欧洲美国穿来飞去。但你身上从来没有铜臭味儿,有时清纯得像个大孩子,但愿你能保存住自己。我要告诉你,你曾经是我唯一的感情支撑,你给我的,够我回忆一辈子了,这是金钱买不到的……说完,罗大成飘然而去。

  黄玲被一种久违的情绪煽动着,举着杯子,沉得似鼎。

  三

  何小梅把广告模特比赛搞得如火如荼,报名者竟逾千,公司成了集市,佳丽如云。公司一些无所事事的人有了活儿干,天天端着茶杯,挤在人群中开始品头论足,哪个女孩儿眼睛小,哪个女孩儿屁股大。不少的人要求到参加黄玲和何小梅的承包小组,都被何小梅撵走。于是这场活动在公司怨声载道,骂黄玲搞独立王国的,给集团老总写匿名信的,搅得黄玲瘦了一圈儿。何小梅风趣地说,你越瘦越好看,你真是个美人胚子。黄玲尽管逢人就解释,这是何小梅承包的活动,她需要谁就让谁参加。无奈,这些解释成了进一步状告她的事实依据。除李副经理出来替黄玲说几句话以外,秦副经理则扮演青天大老爷的角色,动不动就对黄玲戳三道四。而乐经理照旧和人打打桥牌,老规矩,谁输谁掏10元钱,不许抵赖。

  黄玲一直躲着何小梅,她实在不愿意介入这项活动,涉及到承包,就涉及到大家都敏感的分红。黄玲宁肯不拿一分钱,也不愿意让人指着后脊梁说三道四。即使这样,秦经理已经指桑骂槐地说黄玲,既当婊子又立牌坊。何小梅笑黄玲的经营意识像过去农村的老地主,旧得已经不能再旧了。黄玲一笑了之说,你说我像什么我都不参加,我不想逮不着狐狸还得惹一身骚。

  决赛时,何小梅求救说:这回你得出面了,电视台是你通过关系联系的,导演是你的姐们儿,你不去,她一准把镜头切得乱七八糟。几位广告模特专家又是你请来当评委,你不照应,专家就挑你的刺儿。罗大成拿的钱,明摆着是你的面子。初赛、复赛你躲着不参加,罗大成就埋怨你了,决赛你再不露面,我无法面对人家罗大成。你当时可答应死死的,说你和罗大成最后上台颁奖。黄玲忙堵着耳朵说,行行行,我去不就得了。何小梅叹了口气,我真想诱惑罗大成,而且保证他能上钩,今晚就能揽他上床。可我实在不想破坏了咱们姐妹的友谊,说你传统,我不也是有那虫子。说完,何小梅扭着结实的臀部走了,害得黄玲怎么也挤不出笑容。

  决赛是在东方宾馆的多功能大厅,票已经炒到200元一张。当黄玲走进决赛场时,发现集团的老总坐在中间,秦经理紧靠在他身边,而乐经理却隔着好几个座位。

  黄玲没有往前走,她发现手里攥的票位置正是秦经理屁股底下的那个。座位都满了,黄玲四处寻找着,唯有罗大成的旁边空着,黄玲不敢去,徘徊之际,有个服务小姐搬来一把椅子客气地说,是罗经理让你坐的。黄玲刚坐定,何小梅气喘嘘嘘地跑来,她妈的,没想到呼拉挤满这么多人。我以为男人来的多呢,这女人也不少。实际上,这男人是看漂亮女人,女人看漂亮衣服。黄玲,决赛开始前你代表咱公司讲几句话。

  哎,你那紫色的裙子怎么没穿来?黄玲慌忙推辞,让乐经理讲吧。何小梅摇摇头说,凭什么让他们讲,就得你讲。黄玲皱着眉说:你总把我扯进去干什么。何小梅骂骂咧咧:你这样顶没意思了,亏你还是个现代女性,你的精神和心灵太苍白了。那好,我让罗大成讲,更有男人色彩。告诉你,我真的想勾引他了,换句话,我爱上他了。

  黄玲抢白地说,你不还有爱伦吗?何小梅不在乎地说,早把他驱除了,浑身软绵绵的一点男人味道也没有。何小梅风风火火地走了,把黄玲晾在那,她自己也觉得怪没趣儿。

  果然,罗大成上台,灯光集束般地打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他的大度,显示成功男人的那种气质。他简单几句开场白以后说:女人一生中喜欢两样东西,她的男人和她的衣服。“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让近百代男人花了不知多少冤枉钱的话,实际上是一个绝妙的阴谋,欢愉的首先是女人自己。我们模特在展示美丽服装的同时,也在展示她们美丽的自己。台下响起一片掌声,罗大成在灯光的护送下摇摇晃晃而去。黄玲觉得憋得慌,急忙到卫生间,惶惶中她发现自己来潮了,染得瓷缸一片彤红。她回来时被台上诱惑住了。一位身着黑色旗袍肩披黑色斗篷的模特正表演,所有模特披着白纱为她做辅助动作。她在洁白的底蕴里,张开两臂的黑篷,黑色弥漫着,像国画大师在硕大的宣纸上泼上一点儿墨。无限的黑白,单纯的黑白,优美的黑白。音乐是贝多芬著名的《命运》交响曲,透着一种耀目而肃穆的色斑。黄玲站在那,竟然忘了坐下,她悟出个道理,那就是越是简单的颜色,越会永远的流行。

  现代化不是复杂化,而是把所有复杂的东西都简单化了。那名穿黑白服装的模特获大奖刚走下台,就被集团的老总堵在台口,黄玲听不见在说什么,只看到老总的嘴在殷勤地在动,秦经理在旁边紧着怂恿。乐经理远远地站着,那姿态如欣赏着一件艺术作品。获奖的模特都走下台,当所有镜头和人群的目光都温暖着她们的时候,空荡荡的台上只有颁奖的黄玲和罗大成还杵在那。

  不谢谢我吗?罗大成问。

  是我让你展示了才华和富有。黄玲回了一句。

  罗大成听罢,苦涩地笑了。

  四

  当晚,黄玲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母亲突然出车祸,当黄玲连夜赶到远在一百里以外的医院时,母亲只留给她一句话:孩子,你青春不再的时候,你真正拥有的是什么呢?母亲头一歪撒手人寰。黄玲内疚之极,她扬手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自从她荣升广告公司的副经理以来,只是给母亲打过一回电话,话里话外充满了炫耀,而没有一个字是问候母亲的。

  三天后,黄玲处理完丧事回来上班,她臂上戴着黑纱,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微笑,阳光没有了,换来的是对人生的焦灼。黄玲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意外地发现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有一万块钱,黄玲一愣,忙拨通了何小梅的电话。何小梅是一个把什么事儿都当成玩笑的人,可在话筒里也显得逻辑混乱:妈的,事情全坏在我身上,我觉得这没错,我怀疑是姓秦的搞的鬼,这老家伙一直憋着当正经理。我想好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但是你得装成没事儿人一样,全往我这推。我什么也不在乎,大小就是被炒鱿鱼。黄玲,咱们不在公司干了,自己办个广告公司,罗大成说与咱们合作……小梅,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黄玲不耐烦地问。何小梅回答,集团的上层正审查咱们,主要是你,关于这次广告模特比赛承包的事儿。黄玲火了,搞得不是挺好的吗?该交公司的钱你也上缴了,公司膀不动身不摇就拿了4万……何小梅嘀咕着,我一分也没给,主要是心里不平衡,两万元,你一万我一万,剩下两万我给罗大成了。

  罗大成要了?罗大成当然没要,我不甘心给公司,就都分给帮助我们干的姐妹们了。集团上层要求咱们把两万元如数上缴公司。你是不是找找老总求情。据说他手里有份分配名单,记载着咱们每个人所拿到的钱数。这一准是秦经理告的密,因为我给乐经理和李经理1000块钱都收了,给她的钱,她没要退回来了。

  你给她多少?250块。

  黄玲的手直颤:胡闹!你能给她这个数吗,你不是在骂她吗!何小梅在话筒那头也嚷了起来:她什么也没干,还在一旁捣乱,看一场晚会给她这么多钱就不少了。

  凭什么我们干事儿,她倒坐享其成!这个社会发展到什么阶段了,还养这样的寄生虫。

  黄玲咽住了。

  转天,一上午,乐经理通知经理会。黄玲一进门就预示着一场肉搏战即将拉开。

  集团的老总坐在了乐经理威严的座位上,表情异常严肃。秦经理紧挨着老总,神色也庄重起来。乐经理坐在靠门的椅子上,他显得很无奈,原先那领袖状的感觉所剩无几,黄玲感叹乐经理老谋深算的招术终于掏尽了。李经理还是那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见了黄玲忙慰问着,黄玲你得节哀啊。说罢一双大手伸过来,紧紧握了黄玲的手许久,传递着一种真情。乐经理看了黄玲一眼,眼神很复杂,包含着同情、内疚和推脱。老总和秦经理连看都不看黄玲,一句慰问的话也没有,似乎黄玲臂上的那块黑布根本就不存在。黄玲一阵悲哀,人与人的感情被权力绞杀了,她觉得自己为公司呕心沥血没有留下任何价值,所换来的副经理一职也是一场幻梦。

  喊何小梅来!老总敲着桌子。

  没有人动,老总斜了一眼秦经理,秦经理慌忙出去。屋里一片沉默,老总慢悠悠地说:老乐已经把钱上缴了,李经理你呢?李经理梗着脖子反驳,整个比赛的资金全是我带人弄的,这1000块我还嫌少呢。老总哼了一声朝着黄玲问:分给你的一万块钱呢?黄玲起身从口袋里拿出钱搁在桌上,平静地说,这钱原本我就不想要,我搞活动不是为了自己赚钱,是为公司的利益。何小梅一脚进来:黄玲,作为一个现代女人,你怎么那样窝囊!没你找罗大成,没你去策划,这场比赛能成功吗?你不要我要。何小梅伸手拿钱,被老总一把死死给按住。老总用目光巡视了一番:今天这个会可以说很重要,公司到了非整顿不可的时候了。搞一场比赛竟然全都私分了,几个经理除了秦经理外,都把钱塞进了自己腰包,这是什么行为?人家会怎么看我们?这不是钱,这是公司的整体形象,是公司对社会的信誉和名声。你们分了钱,那客户就会想,跟这样的公司打交道,钱就是催化剂。应该说,乐经理反省得较快,先把钱上缴了。我这里尤其要批评黄玲,拿了那么多钱,而且鼓励下面这样干,你辜负了我对你的苦心。知道吗,你们公司的帐上还亏损100万呢,全公司几十口子等着你们养活,这传出去你们将威信扫地。我宣布,这钱全部入公司帐上,李经理不上缴,集团会通报你。另外,黄玲将在公司做深刻检查,集团根据你检查的情况做处分决定,这样做是出于对你关心爱护。黄玲,你不要认为地球没你就不转了,你的笑容现在也不会像阳光那样灿烂了。再有,撤销何小梅部长职务。另外,集团董事会研究决定,秦经理为正经理,乐经理到集团待命。

  乐经理单调地鼓了鼓掌,脸上的表情平静之极。

  何小梅笑了笑:这出戏太精彩了。老总大怒:你严肃些!何小梅依然玩世不恭的样子:给你们钱,我临走时拯救一把公司。秦经理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何小梅一变脸:我辞职不干了,我不伺候你们了,我受气受够了。话音落地,何小梅摔门而去。黄玲瞬间产生一个令她自己都惊诧的念头,念头一出,她轻松地站起来,昂首往外走,她想起罗大成平常对她说的一句话,你这人缺乏爱与勇气,如果你弥补上了,你人生的质量会更高。老总这时喝住黄玲:你去哪呀,不老老实实坐那?黄玲那个念头迅速膨胀,而且,一旦建立就坚如磐石。她转过脸莞尔一笑:我辞职报告明天交上来。检查我还做,算是对公司最后的交代吧。她从容地挺起胸,走出只呆了几个月的经理室。她就觉得衣服上有个大窟窿,被她弥补上了,能穿着上街,像个人样。她又感到很可笑,想象中的白领丽人竟然是这种状态。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好一会儿秦经理才哭一般地说:黄玲不能走啊,她走了,公司谁来挣钱啊!乐经理又鼓了鼓掌,脸上的表情透着喜悦。

  五

  仅仅是一年的光景。

  黄玲与罗大成联合,办了个白领丽人广告公司,聘请何小梅做副经理,全公司仅7个人,真是清一色的漂亮女孩,生意火爆。而那个广告公司已经摇摇欲坠,欠债上千万元,几十号人回家自谋生路,只有秦经理独撑门面,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每天她一上班,就面临着几十口子讨饭吃。她去找集团求援,次数多了,老总火了说你再找,就撤你的职!黄玲变了一个人,所有的潜能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她和罗大成又复婚了。黄玲的钱越赚越多,而罗大成自打跟黄玲生个漂亮女儿后,变得恋家了,对事业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罗大成常对黄玲说,失败也好,成功也好,能够找到瞬间的感动和欢畅就是人生最大的乐趣。周末的一个浪漫的夜晚,罗大成拥抱着黄玲猛丁问:喂?你怎么不问我那次和谁拥抱?黄玲怔了怔释然地笑了笑:我不在意,反正你现在拥抱着的是我……罗大成无意发现,在户口簿上,第一页写着黄玲的大名。

  世界变得越来越现实。

  罗大成不在意,他对何小梅谈起这事说,没关系,也就是女孩子撒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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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