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S=0925><SPS=1009>文集
书友郭石麒向曾以灵山沈氏旧藏书,介以归余,颇有佳本,大抵皆爱日精庐张氏、旧山楼赵氏故物。近又以数种来,却鲜佳本。前又遇之市中,怀中出原单见示,知别有抄本《塔影园集》、《<SPS=0925><SPS=1009>文集》,已为范某取去,即嘱其取归。前日过市,见此书系八千卷楼故物,的是宗子手稿,不禁狂喜。今春余于传薪获宗子《史阙》手稿六帙,尚是待刊稿本,剪贴毛订,所用纸与此册正同。写手亦出一人,是同出手迹,可无疑义。《史阙》六帙出于会稽山中,深藏密锁,几三百年。此册则不知何时流入武林,入泉唐丁氏八千卷楼,书散后又未随楼书俱入钵山,流至常熟,有翁同<SPS=2323>观印,今又散入市肆,并归余斋,书缘之美,何可言耶。北平图书馆目中有《张子文<SPS=1361>》如广卷,亦称稿本,不知与此本异同何若。余旧好宗子为文,然所藏绝无佳本。今春偶得《史阙》稿本,又得康熙凤嬉堂原刊本《西湖梦寻》,王见大刊巾箱本《梦忆》,今更得此,可喜之至。辛卯六月半。
右书凡五卷,自古乐府至五言律,通得诗三百又五章。宗子手稿本也。尚有散叶,夹于卷中,用黑格纸,与所藏《史阙》用纸全同,手迹如一,手稿确无可疑。原订一册,止于五言律,疑非全书,归丁氏时即已如是。丁氏亦未甚重之,书面题“集”字,又“别集国朝”字样,皆楼书旧式,未钤“八千卷楼”楷书小朱印,亦不入善本书志,惟楼书全目中有之。杂厕于清初人别集中,只著“抄本”字样,盖不知其为手稿也。卷<SPS=1429>只“曾藏八千卷楼”一印,皆以通常写本视之之证。光绪中此书曾有刻本,惟只文无诗,仅刊入古乐府如干首,所据当是别一抄本。丁氏书于光绪中由端午桥购归江南图书馆,由杭州载入江宁,入龙蟠里。名书重器俱无恙,惟词曲类及其他零星小册,颇有流失。当是端方幕府中人择取精本据为己有,或端午桥以之赠当国太老,皆不可知。此利书余得经眼或收得者凡六七种,如清初南府写本《麒麟阁》四册,开花纸精抄,有红色小纸题扮演角色名字于人物表下,曾在安乐堂之书也。又清初竹纸黑格精抄本《曲谱》二函,亦内府写本。又淡生堂抄本《对床客话》,有祁旷翁手跋及吕晚村张宗<SPS=0582>藏印,是皆铭心佳品,虽曾得之,然终不能守。又尝见明初黑口本吕纯阳集,为九峰旧庐物,未之收也。又于石麒许得阮大铖三集,原刻甚精,与此册皆有翁常熟观印,颇疑即当日端方持赠翁相之书。诸书皆曾有传抄之本,流在人间。宗子著书,刻于明季者似只一二小种,《西湖梦寻》刻于康熙季年,余亦收一原刻,板心有“凤嬉堂”三字。张氏子孙家贫,不能刻先人遗稿,“梦寻”之刻,亦赖友人之助。然遗稿颇有传抄副本,其蝇头细字本当即此类。尝于诸家藏目中搜宗子手稿,约七八种,皆可踪迹,其原稿之确然无疑者,只此与《史阙》耳。此册中有纪年之诗,断手于康熙九年,又知其当生于万历二十五年丁酉,得年必在七十四岁以外。集中数及《石匮书》撰作事,又方物之咏多至数十,老饕习性如见。家破之后,窘迫诸状亦时见之诗中。舂米担粪两章所写,最见性情。遗民心事更处处流露,是此集子孙力能刊行,亦不敢也。余藏此册逾十年,前四年始通读一过,曾撰长跋,后亦迷失。今为补目,聊记一二,多凭记忆,未能详也。戊申中秋前一日。
四年前得见《文<SPS=1361>》于京师。黑格清稿本,非手迹也。为马隅卿遗书,匆匆翻纸一过,记行款序跋而出,未得细读。他日当合此本印行之。甲子谷雨前三日。
按此书大题《<SPS=0925><SPS=1009>文集》,第二行“剑南陶<SPS=1487>张岱著”。竹纸黑格,半页八行,行十八字,白口。藏印有“曾藏八千卷楼”白文大方印,“翁同<SPS=2323>观”朱文小长方印,又一白文小方印在卷尾,文曰“左翁寓目”。张岱的字写得老辣,叉手叉脚的,很可以表现作者的性格。有的写得工整,有的好像就是草稿,有他自己涂改的地方不少。又有另一人的改笔,并有不少评语。在书眉上有“诗砾”字样,大抵是宗子拟定的另一集名,又一处墨笔批“此篇宜存文砾”,可见宗子尚有自编诗砾、文砾的计划。又有大字草书曰“遵”曰“删”,如“和祁世培绝命词”就注明“删”字,用笔勾掉了,无疑这是有所顾忌才删去的。祁世培就是祁彪佳,和宗子有亲谊。是拒绝清师征聘而死节的。宗子诗中遗民气是很重的,如“种菊”一首,结句云“宁可藁枝头,不为北风堕”,他自己又在句旁加了不少圈,透露了灼然的心事。看来此书在清初没有能够付刻,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西湖梦寻
此张宗子《西湖梦寻》五卷二册,余见之徐绍樵许。同时尚有手稿《史阙》六帙,议价未谐,乃先得此二册。继而知其书出附近一地摊上,乃过而询之。知书出浙江桐庐山中,盖收藏数百载之秘册也,当终得之,姑先记此。《史阙》尚为毛订本,剪贴成册,首有序三页,行楷,似晚明刊板格式。末铃二印,奇古而佳。前有“<SPS=0925><SPS=1009>□□”一印。此异书也,何幸遇之于海上,更能幸而得之,则诚快事已。辛卯春分前六日。
得此书于今七年矣。此数年中亦尝数过湖上,弱柳夭桃,春风秋月,领略殆尽。亦时时忆此册。一康熙刻耳,然罕遇难求,不殊元明旧椠。此意知者殆少。五年前郑西谛过我观书,亟叹此本之佳,向余索赠,未即行之。今西谛死矣,重展此卷,不禁黄炉腹痛之感。戊戌十月。
余收书十年,始未甚重清刻,后乃甚悔之。此册以张宗子故收之,数之跋之,不啻与宋元刻等。西谛收宗子书数十年,未尝见此,撰“访书记”亦只以光绪刻著之耳。后见余藏此本,遂更跋“访书记”,以纠旧说之失。凡此皆成旧梦,不堪更忆矣。昨海昌许君见过,告近游湖上事。无从得食,坐楼外楼中,见乡人数十百辈拥入,呼豆腐汤并米饭食之,顷刻而尽。此亦一事也,惜无人为梦寻新录以记之也。己亥三月十九日,风雨终朝,灯前记此。
七日前余游京师,观国藏善本于北海之侧,见马隅卿旧藏《张子文批诗<SPS=1361>》二十三卷,凤嬉堂墨格精写待刻稿也。板心上题《<SPS=0925><SPS=1009>文集》,属“陶<SPS=1487>张岱著,白岳王雨谦评,雪瓢祁豸佳较”。八行十八字,白口双边,有王祁二序及自序,<SPS=1988>上有评,格式与此如一,惜未刻耳。见之眼明。此《梦寻》得胡氏之助,墨板粤东。然《中国雕板图录》所收为残卷,未见凡例,遂以为山阴刻本。因知板本之事诚未易言。庚申五月二十七日雨窗灯下记。
《西湖梦寻》五卷,康熙刻本,写刻。半叶九行,行二十字。白口左右双边。前有武林道隐金堡、古夔旧史李长祥、社弟查继佐、弟祁豸佳、潞溪白岳王雨谦序及自序。次康熙丁酉年十月望日孙礼“凡例”。目次大题下有金堡定、李长祥阅、王雨谦评题名。每卷卷首题“古剑蝶庵张岱著纂、山阴曲辕王雨谦评定”及男铎、镛、<SPS=1989>等编辑题属。每卷尾皆有孙、曾孙等恭订名字。凡例第一则说:
“先王父见编,盖身历盛衰之际,感时世之旋易,嗟景光之顿殊,托为梦寻,言寄斯慨,以目接之景,作魂交之游。此亦如神返华胥,从历历不忘其故迹,即境以征事,抒辞以达情。览者有感于斯文,是亦梦中之觉路也。”
这里大胆而刻露地说明了此书的作意,是非常难得的。特别是在清初文字狱盛行的时候。此书刻后传本甚稀,与此恐怕也不无关系。“凡例”最后一则说:
“先王父生平素多撰述。所著如《陶<SPS=1487>文集》、《石匮全书》以及《夜行船》、《快园道古》诸本,皆探奇抉奥,成一家言。以卷帙繁多,未能授梓。是集为从弟准携来岭南,而韶州太守胡公见而称赏,令付剞劂,以张前徽。……爰授之梓人,锓以问世。其家藏诸种,俟有力梓行。庶先王父未坠之精华,复得表章于当代也已。”
《梦寻》扉叶有“风嬉堂茂板”字样,这很容易使人联想此书当刻于山阴。凡例说明原稿是带到广东后付刻的,那么当是广东刻本。凡例之说,“而王白岳雨谦先生与先王父论交尤笃,其所点次评论,更为精详,刊之篇端,以志相得之雅。……”这些评语就都刻在书眉上面,在翻刻的本子里已全部删去了。这些评语有的也颇有见识,如在柳耆卿描写钱塘繁盛的“望海潮”词上批道:
“问当日使柳七无此词,金主即不垂涎东南一隅者乎?宋室君臣不以精神注燕汴,而注之一湖。敌人渡江,何得致怨柳词。”
将亡国的责任推给文人,这是过去论客常用的无耻手法,这里给予驳斥,说得十分痛快。在张岱的“岣嵝山房小记”中“冷绿万顷,人面俱失”句上评“人面俱失,失字妙,用‘碧’便下矣。”这是真能懂得张岱文字妙处的人才能说得出的。
琵琶记
此起凤馆本《琵琶记》余有三本,而具无卷尾释义一卷也。今年夏在京师傅惜华家见一残本,印本绝精,释义尚存。日昨绍兴佐人挟祁彪佳《曲品》来沪归余,同时更谓有绝佳之《琵琶记》一本,世未前见,索而观之,实即此本,抚印尚无此之佳也,只存卷中及卷上后半,视为奇货。时与石麒在袁西江许闲话。西江告伊前数年亦收一最初印本,系洞庭山乡人携来海上者。有一单,遍历三马路诸肆,无人顾问,亦无人肯过而一观。其人语西江曰,吾书携在旅舍,近在咫尺,何妨一观。袁即随之而往,于诸恶书中抽出此《琵琶记》二册,绝初印,大喜逾望,以极廉之直易归。送往郑西谛许,即留之,许以新刊《鲁迅全集》十部相易。去年西谛整书北上,西江前往助之理董。陈乃乾、瞿风起皆在坐。得见此本,惊喜赞叹,西谛则掉首登楼去。此西江告之如此,事绝趣。因为记之。此本今存世者余所知凡六。而只一本首尾完具而初印者,即出自洞庭终归长乐郑氏者也。起凤馆所刊尚有《西厢》一种,与此体式全同,惜华亦藏棉纸初印者一部,真尤物也。壬辰十月三十日。
案此本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白口单边。前有目录,题“元本出相南琵琶记目录”,卷首大题则只题“琵琶记”。残存卷上一卷。有“由敦”连珠朱文小印,又“武水夏香玉珍赏”,朱文长印,“绍濂”白文连珠印。插图合左右两半叶为一幅,富丽精工。人物都长身玉立,但面日绝少变化。衬景繁复,,铺地方砖也作精丽图案,锦屏山水亦一一描出。在万历板画中别具一格,与《人镜阳秋》风格相近,而精整过之。《西厢》一本插图已影入《千秋绝艳图》中,这是集明刻《西厢》插图若干种的汇刊本,较易见。不知此外尚刊有他种否?
段氏二妙集
此旧钞本《段氏二妙集》,曾经蒋西圃李南涧两先生藏<SPS=0345>,皆有手迹。系姑苏某氏所藏,余因俞氏之介收得之,甚以为快。南涧系乡先辈,余旧只得其所藏《宋文鉴》残卷耳。今乃得见手迹,甚举事也。西圃校藏之书,亦是初见。旧山楼书散于劫中,精骑半归吴下,舍所得不少。见此如故友重逢。同收尚有淡生堂抄《对床夜语》,有旷翁手跋,亦铭心绝品也。乙未立春。
南涧于乾隆己丑五月二十三日谒选至京。十一月初七日出京,撰《琉璃厂书肆记》,娓娓可读。记云,“又西而南,转沙土园北口路西,有文粹堂金氏,肆贾谢姓,苏州人,颇深于书。予所购钞本如《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芦浦笔记》《麈史》《寓简》《乾坤清气》《滏水集》《吕敬夫诗集》《段氏二妙集》之属,皆于此肆。”此册尾恰有南涧手迹二行,即当日所购之一也。庚子十一月十四日寒夜灯前记,距南涧此题已一百九十一年矣。
《段氏二妙集》八卷,旧钞本。竹纸无格。半叶九行,行二十一字。前有吴征序,河东段氏世德碑铭。蒋西圃朱笔校,看来并不是据旧本校,只是随笔改正明显的误字而已,在卷尾贾定跋后,有朱笔两行,“雍正戊申秋八月自新甫归里校对。西圃老人。”册尾有李文藻墨笔跋两行,“乾隆己丑六月李文藻购于琉璃厂,是时得宋元人集二十余种,此其一也。”下铃“泉氏家藏”白文方印。收藏有“西圃蒋氏手校钞本”朱文长印,“旧山楼”朱文长印,“非昔过眼”白文方印。卷前有道光十一年胡子莹墨笔跋,说这是他从间壁潜研堂钱氏购得宋元人集五种之一,又说,“《佩玉斋类稿》及是集并为李南涧文藻所藏,南涧辛楣丈弟子,意其时执贽时持赠者。”原书装订是赵氏旧山楼旧式。清初盛行此类抄本书,书目中称之为“钞白”本,如袭抒楼汪氏、曝书亭朱氏所藏就有很多是这种抄本。宋元人小集各家书目著录也大抵是这种抄本。李南涧的《琉璃厂书肆记》是有名的笔记,琐琐记访书经过,更难得的是详细记录了当时书肆的名称,经营者的名字和经营特色,为海王村留下了珍贵的文献记录。后来缪荃荪又写了后记,体例如一,百余年来书市盛衰,大致可见。孙殿起又有“三记”之作,记录加详,可惜没有记下诸肆经售的书籍种类,读起来不免少有干枯之感。
书林一枝
黄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