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本体研究,就得去抽象出一个前提性范畴,程德培选择了“叙述”。作者这一范畴的提出基于这样的考虑:并不是说小说就等于叙述,但叙述是小说的基本手段,如果要进入小说其他形式的研究,就不可能回避叙述。这个选择我们以为是相当稳健的,不管是从发生学还是从文体比较学看,小说都只能首先是一次叙事行为,是一次转述,小说创作发生的基本前提是,作家要叙述些什么。是的,小说不仅仅是叙述,因为故事、戏剧、史传、新闻等等都要叙述,但如果离开了叙述,小说的其他要素就失去了根,失去了载体,失去了表现的舞台。我们以为程德培的这个提法的意义可能超出了他这本思考录本身的研究意义,从理论上讲,它可以提醒一大批专注于研究和宏扬小说变异性的理论,所谓诗化、时空、语言、心理……等等,这些只有在叙述的基础上加以阐释才能获得意义,否则,就会导致理论的变形,比如,说诗化,必须是对叙述的诗化,语言变异,首先必须是能生成故事的叙述语言……。从创作上讲,则可以建议实验小说考虑一下作品的叙述形态问题。小说的革命首先应该是叙述的建设而不是相反,但现在对传统的反叛却让人想起是今道友信说过的技术时代对必然规范的自由主义式的出逃。叙述始终是小说的家园,程德培可能意外地充当了实验小说之祭的招魂者。
值得指出的是,《小说本体思考录》是批评家(而非理论家)的理论著作。因此,对创作实践的关注和思考以及表达中的经验性成为它的风格。因为本书以叙述作为其思考的出发点,人们可能认为程德培受西方结构主义叙事学的影响较大,然而一旦进入本书便会发现,作者虽重视“文本”却又不是实证性的文本分析,而是与整个文学创作和文学阅读共呼吸的,所以,从这个角度说,这本思考录是“文本”和“人本”的结合。比如作者在谈及叙述人时,就没有象结构主义叙述学那样对人称变化及其对叙述域的影响作实验报告式的研究,而是把作家心理和叙述人放在一起,揭示出后者作为传达者与传达对象的中介在主客观交流中的角色变化和矛盾冲突,并由此总结出当代小说因叙述者角色的变化而造成的不同的叙述风格。而正因为作者几乎是以新时期小说实践作为思考材料的,所以这本《小说本体思考录》又在宽泛的意义成了新时期小说艺术发展流变的备忘录。从这里,我们借助于作者提供的叙述理论框架,系统地浏览了新时期小说叙述模式的革命、叙述人称的自觉、叙述语言的更新、叙述文本与阅读文本的关系变化以及叙述过程中时空、结构、虚构、纪实、中断、续接、空白等等特点。这是学院式的研究无论如何也不能具备的新鲜的活力。
(《小说本体思考录》,程德培著,上海文艺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十二月第一版,1.4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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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政/晓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