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与“花木”正好也是一对象征,前者意指理性而后者意指感性,而悟性正好也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恰如今日诗坛正好也在社会理性与实用感性之间。“曲径通幽处”的历时性结构在这里被转换为“禅房花木深”的共时性结构。诗人也把自己的身世转换为意境。诗也要化历时性为共时性,而且兼有“禅房”的冷静与“花木”的葱茏,有所领略有所感应,而生命也是有深度的,悟性的世界该是鸢飞鱼跃的意境。诗中的深意亦是从容的。走完路,便进了屋,一切都自然而然。
“深”自“曲”来,非“幽”不“深”,这也意味深长。理性的“禅房”只建在“幽处”,并不在大路边上,它是需要寻找的;而且感性的“花木,也有所掩映,意象葱茏又可能让你目迷五色。路在屋外,人在丛中,有如诗人也少不了诗外功夫,而抒情主人公又在意象中。诗非悟不入。经过长时间的探索,在意象环绕处步入静室,也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抒情主人公并不在意象群中混迹,而与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一起处于诗章更深处。含蓄,意味着有深度,是需要悟性活动的场所。
诗有想象力,人就有创造力,社会就有生命力。悟性无为而无不为,乃是人类向前发展的手段、自我美育的工具。
“禅房花木深”作为自我美育的启示,是以性情为中心、以意象为表层的。水有水面,却未必清浅。灵感之风拂动木叶,情调生动,而动中亦有静处,那便是花木掩映的禅房了。“静故了群动”也可以视为走完路进了屋的结果。顿悟之后又何必再苦苦参悟。而这之前,则是想象伴灵感而随风起伏随波涨落,律动于花木丛中体贴生命的呼吸,与万物心心相印,而诗人走在林中路上。当春天的气息唤起心灵的感应,意象纷至沓来如落英缤纷,想象力苏醒,创造力高涨,诗思中便充满了生命力,自然有性情溢于言表而一语天然万古新了。悟性总是通过诗的美育把人变得更好。想法变了,心境也变了。抒情诗与人们的性情相通,借悟性走向人们的心灵深处。
诗人轻轻道出春已深了,便绿了江南,绿了塞北,生命也留下了清新的印记。花木的气息悠然飘浮在曲折的路上,诗句便是通报节气的钟声了。阳光也浓得像酒,笛韵悠扬,乃是啜饮风雨后新酿成的。
哦,悟性的魔杖。花木是美丽的,生命是美丽的,诗是美丽的。有意象环绕,性情才充满魅力。那庄严的沉思,始于刻骨铭心的情调体验。想象力翩翩起舞,于是叶青青花盈盈,印象交迭而联想互渗。
性情领悟自身于物我两契之际,而“禅房花木”缺一不可,因呼吸相通而含情脉脉。斗室之内,默默的面壁者梦一样地存在,风也清新,吹入些许绿色。
花木葱茏,春已深了。
悟了青春的言外之意,说声变,就一切都变了。人本应长高的。为什么要当长不大的孩子。风云变幻,诗心却是晶莹的。寂静中花香四下散开有如空灵的直觉作透明的凝结,情调也长江大川般绵绵涌来。
心房也在花木深处。心灵深处被幻想缠绕被意象花木般掩映的性情,也活泼泼地静观万物呢。心弦奏得合拍中节,生命便留下伞轮,悟性便孕育诗。感情意象流动在心灵深处,能碰壁只由于会面壁。
人格风神就这样被孕育出来。青春的环绕升华了庄严的沉思。内外合拍,禅房与花木,相契若合符节,情调便不再清浅,沉思也深。任其自然的从容伴着大音希声的沉默。悟到了轻轻道出便足以惊人。
于是,我们便面对了圆转入神的风格。花木深深,以青春的风韵构成诗的光环,而禅房寂寂,有如空明的环中,作出神入化的冥想。清新缠绕,甜香缠绕,光影缠绕,周遭有众香国的种种意象旋涡般循环流转,在启示诗人的悟性。而悟性也就在审美知觉中产生,当灵感之风吹来,木叶们同奏一清新的旋律,想象力乃作情调之舞。诗诞生。有庄严的沉思来孕育诗亦耐读。百读不厌则圆转入神。回环复沓,反复玩味,神思也如蝶作奇妙的循环舞,在车轮般旋转中印象已经交迭,联想已经互渗;意象群由于想象律动而浑然一体眉目朦胧了,只有情调凸现,向统觉绽露风格,也正是对人格风神的风格化模拟。你悟了么?那花木舞出的清影便是房中人的性情呀。
于是,我们便面对了蝉蜕蝶化的个性。蝶栖花瓣,蝉戏枝头,又与室内的面壁者忘机相对。而面壁者本是有心人,当他看见金蝉脱壳青虫化蝶时,心便怦然而动。面壁终须破壁,那重重曲径花木环绕的禅房也是个茧呵,禅便是蝉,不脱壳而出怎会得道,而大道通青天,我独不得出,乃悟性最大的痛苦。情思缠绕,意象缠绕,幻想缠绕,剪不断理还乱,跳不出三界外五行中便只好继续面壁。一旦悟了,鸡蛋里便已能挑出骨头,蛋已非蛋,阿患将破壳而出矣。性情亦然,个性亦然,不能不变又不可强变,能动最好,倘火候不足亦不妨面壁。面壁只是为了破壁,而面壁与破壁同为悟性成长一阶段。“花木深”唤性灵作逍遥游,静极思动则势必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于是,我们便面对了异想天开的诗坛。异想天开不是胡思乱想,而是悟性破壁而出,风格神乎其神,个性高扬远举,诗坛风气便为之一变,有了新的艺术天地。要创造便离不开想象,而想象必须离开因袭重复。有奇妙的想法才会有清新的心境,而活法也奇而情境也新,日新月异的诗坛标志文化环境的生命力。少了想象力悟将不悟、诗将不诗。日新月异是由于圆转入神的情调在陀螺般转动,过去去,未来来,想象力缠绕,创造力缠绕,生命力缠绕,而诗坛活力在焉。是的,没有周围生气灌注的深深花木,那寂寂禅房将变作牢不可破的硕大坚石,房中人又怎么破壁而出。悟性是性灵鲜活的呼吸,它需要新鲜的空气,没有灵感之风那顿悟也会窒息的。
“禅房花木深”是悟性的象征,而诗是悟性。圆转入神、蝉蜕蝶化、异想天开,无不闪烁着悟性的光辉。驻足禅房,只是为了作庄严的沉思,顿悟之后仍要走向花木葱茏的世界。花也罢,木也罢,其实都包容生命的哲理,在审美知觉的视野中,感性与理性都相通的;而蝉也罢,蝶也罢,其实都象征性情的风神,在悟性面前,物与我总是丝丝入扣。
自我美育是需要情调体验的,诗心乐思舞姿都在想象律动中展开,有悟性的才有灵气,能登堂入室,又不作茧自缚。
春已深了。
且看花间枝头。
读书小札
章亚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