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臆造的“逆反期”



  我和晓桐在凉亭下依偎而憩,养足精神才打马下山,前往范公亭公园朝圣。西城根下,南阳河畔,“原来是块盆地呢,得有几百亩吧。一进来感觉清爽多了,圣贤的家就是风水宝地。”晓桐蹦跳着前面开路,和那些唐楸宋槐、亭台桥榭对语。

  “这儿冬天不结冰,夏天无酷暑,确是宝地呀。”我们赏罢洋溪湖,走过玉带桥,顺南阳河寻幽探胜。穿林揽竹,曲径通幽,追逐嬉戏,一路疯行。到了范公的井泉与亭台,我们才止住嬉笑,肃然一瞻。井泉之上范公原建的六角木亭,红柱银瓦,古朴飞檐。亭右茂木参天已越千年。“范仲淹就是用这口井里的水制药,止住了瘟疫流行。当年‘红眼病’蔓延可快了,范公亲自和此地名医研究配药,无偿发放民间,很快就治好了。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啊。”

  晓桐命令道:“星期五我让你背诵的古文还没忘吧,再给老师背一遍。”

  “哪儿能呢,好好听本范公道来。”我便倚柱而歌,以抒豪情,自以为成了济世忧国的范文正公。吟罢《岳阳楼记》,我抬手一指:“桐桐你看,亭东还有祠堂呢,我们去看看。”

  “有你这么称呼老师的吗?喊我大名。”晓桐杏眼微瞋。

  “你的大名有个‘晓’字,还不如我给你起的小名大气呢。”我笑着牵起晓桐的手,几步跑进了三贤祠。这是后人感念三位青州知州——范仲淹、富弼、欧阳修之所。“欧阳修写过《醉翁亭记》,我今朝也写它一个《范公亭记》,不知道能写得怎么样。”

  “你要能赶上他就好了,也就成当代八大家了。你好好写吧,我相信你。”晓桐一脸真诚,“看过这几位先贤了,还有一位女杰呢,我最心仪的。”

  “走,我们这就去。”牵手而行,离范公亭往北,穿过绿阴小桥流水,来到李清照故居。

  一代才女李清照和丈夫金石学家赵明诚,隐居青州十三载,帮助丈夫完成《金石录》30卷,她写的《〈金石录〉后序》是一篇感人至深的自传。“在青州的岁月是他们俩最美满的时光了,李清照一定终生怀念。也在青州留下了传世词章。”我思绪悠悠飘向唐宋。

  晓桐也发思古之幽情,“为什么青州路过这么多圣人,我们寿光没有呢?”

  “谁说的?公元6世纪的北魏,写下世界农学名著《齐民要术》的贾思勰就是寿光人。还有上古的仓颉在我们家乡创造了象形文字。知道为什么寿光会成为蔬菜之乡吗?”

  “哦,是贾公的遗风啊,先人的智慧灵光再现。”晓桐和我一点就通,“为什么古代的盖世奇才这么多,后世却没人能比?他们成才靠什么呀?”

  我淡然道:“靠自我呀,他们都是自主教育的典范啊。这样的圣贤难道是能教出来的吗?不可能。靠别人教出来的都是些奴才和庸才,怎么能有范公那样的气魄和胸怀?范仲淹早年的读书条件比我们还差,可他后来的才略谁能企及,为什么说‘自古英才出寒家’呀?有人动不动就大言不惭,‘古人尚且能做到的事,我们却做不到,难道我们不如古人吗?’真是无耻之尤,事实已经证明一切了,还那儿嘴硬。我们现在的地球,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资源越来越少,还有些新玩意儿不断损害生殖健康,长此以往,人会进化还是退化很难说呢。这都是天人不合一的恶果。”

  晓桐听得爽笑起来,“即使进化也不是几千年就能显效的呀。咱们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不见得会比你聪明。”

  “啊?你真有远见。也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我也笑道,“现在我们赶回去也来不及了,老师肯定饶不了我们。他要整咱怎么办?”

  晓桐满不在乎,“咱就跟他反抗到底呗。”

  我赞赏道:“好,你说你这是不是进入了‘逆反期’?”

  晓桐有些不解,“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逆反期’是个好词儿吗?”

  “当然好词儿了,不然我能用在你身上嘛。我告诉你,根据我的最新研究成果,‘逆反期’应该是人格独立的前奏,是自主教育的萌芽,你成才在望了。你肯定懂,不懂的人一定老掉牙了。”

  晓桐自然不能让我看出不懂,“你是说我们老师现在的教育观念比古人都落后啊。”

  “对了,真聪明。如果对命运不逆反,永远就得屈从摆布;如果对教条不逆反,就永远没有创新;如果对师长言听计从,那我们就只能被训练成奴才。我们靠什么成才?自主啊。没有逆反哪来的自主?”

  晓桐开始领悟了,“说得好。我们有了自己的大脑,会独立思考了。”

  “可是,我们的独立思考却要被‘逆反’的大棒一记打死,他们骨子里是什么居心?”

  “怕我们逆反,他们就没有权威了。”

  “有的心理学家概括出两个‘逆反期’,有的说是四个,发生年龄也有好几个版本。这跟我一样,也都是主观研究成果呀。不靠主观努力出点成果,人家能叫我心理学家吗?其实心理这门学问呀,纯粹是信其有则有,信其无则无。”

  晓桐开心地笑了,“这不成迷信了吗?”

  “你不信,我就给你瞧瞧,要是别人我就不告诉了。心理阴影嘛,你越注意就越严重。就跟失眠似的,谁都免不了,可有专家偏要当个病来研究,还定义叫什么睡眠障碍综合征,这名字就忽悠忽悠的唬谁呢?还让‘病人’一天吃三把药。这不胡来嘛,这是个心理问题,要想彻底治好,得靠自己的彻悟。只要别在乎它别当回事,权当没病就捷了。你精神放松了,自然而然就睡着了嘛。老害怕总紧张,越想治好越没治,当你的大脑意识里没有‘治’的概念了,‘病’随之也就没影了。心理疾病都是治出来的,所谓的‘逆反期’也是一个道理。这回你真懂了吧?再不懂我可就不管了。”我尽量给晓桐讲得深入浅出。

  “你太伟大了,我的凤亮老师。就是这么个事儿,我也看明白了。也许是古圣先哲给了我智慧吧,身处这风水宝地,我也变聪明了,这就叫人杰地灵啊。”晓桐逗我道。

  “不管怎么说,太听话的学生缺乏创造力是肯定的。天才之所以成为天才,骨子里就是叛逆的天性,要总顺着别人那就成庸碌之辈了。像那个布鲁诺,一生到头都处在‘逆反期’。除了奴才谁都不是听话的机器,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逆反心理,这是天性啊。一点都不逆反,那才叫有病呢,人格不健全。教育是为了我们早日自主,古人都知道自主教育的重要,我们的大脑刚有点自主的苗头,前额就被打上了‘逆反期’的反革命标签,想管死我们啊?”

  “有什么办法呢,权力在人家手中,明天的世界才属于我们呢。”晓桐无奈。

  “这个‘逆反期’啊,不过是一个统治工具罢了,新老事物矛盾的产物,这完全是从他们那个角度说的,是个主观相对概念,不是客观存在。我们肯定和上一辈有代沟啊,我们的思想活跃得多,和他们没法说。怕我们懂事了管不住,就创造一点‘科学理论’来奴役我们的精神,太黑了!”我愤愤不平道,“真把我们当奴才训练呀,这样怎么能培养出创新型人才呢?可悲啊,怪不得中国的科技这么落后呢。”

  晓桐自有同感,“就是嘛,每个人的逆反心理都是长期存在的,只不过碰上一个事儿才能够表现出来呀。这就像检测唾液的试纸一样,不检测没显影的时候唾液也是存在的嘛。专家怎么都这么小儿科呢?人总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呀,第一次发生的时间每个人肯定都不同嘛,怎么能就把这个第一次定义为‘逆反期’呢?”

  “这其实就是,自我意识觉醒的开端,以后再也没有奴仆期可供他们使唤了。逆反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是非常可贵的。永远都是‘逆反期’,也就等于永远没有‘逆反期’。”我又为自己的科学发现得意起来,“我们这些研究成果,也是通过自主教育创造的呀,光靠课本哪儿行啊。”

  我和晓桐在范公和李清照面前高谈阔论,却未体察到我们的发现远远敌不过老师手中的权力,“我不用跟你讲道理,权力就是硬道理”。等待两个小科学家的将会是怎样的裁决?

  我俩只管及时求知行乐,信步来到公园西端的博物馆,南邻便是龙兴寺遗址。想像着北魏时期佛寺的盛况,晓桐双手合十,微闭二目,说:“我要成为一个观音就好了,可以普度众生,像范公一样救民于水火了。当然也救你哦。”

  “你真跟我志同道合了。这儿以前准有很多佛雕的,不知道藏在哪儿了。等我们长大了,还来这儿让佛像重光于世,那都是无价的国宝呢。”我信口道。

  六年之后,当我以报社记者的身份再度叩访龙兴寺的时候,它已经从地底奏出震惊世界的古韵强音。四百余尊佛教雕像的出土,奠定了青州作为东方佛文化中心的地位,并改写了世界美术史。这些佛造像的诞生年代和艺术功力都大大超越了欧洲的文艺复兴,女菩萨中不乏“东方的维纳斯”,其迷人微笑仪态万方让蒙娜丽莎羞赧。佛像在世界各国巡展之后,回到中华世纪坛,当时已身在北京的我,再一次前往观瞻。作为中华灿烂古文化的铁证,作为重振华夏文明和精神回归的象征,龙兴寺佛像令世界惊呼“文艺复兴在青州”。

  古九州之一的青州,当然要比今天的行政区划大得多,但毕竟以这一带为核心的。我和晓桐此行,真可谓一次朝圣之旅。在人文环境的熏染下不觉便有了人格的成长,这种成长是一种胸怀,一种境界,一种抱负,一种精神,虽然我们现在还无力改变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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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可以说,叛逆精神也是成功者的必备素质。当一件新事物、新作品刚刚面世的时候,从来都是饱受争议的。然而学问和真知,从来都是在这样的争议中得来并进步的。你可以不同意孩子的观点,但你必须平视和尊重他的发现。孩子的身上,传达给我们一些领悟人生和教育的新视角。不一样的东西才有启示啊,这比人云亦云要有益得多。

  创造就是一种个性化的行为,而个性当中肯定就有一点叛逆的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