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我的日本法西斯父亲



  《环球时报》(2004年03月15日第十二版)

  我的日本法西斯父亲

  [日本]井上征男

  编者的话:日本残留孤儿是一个特殊群体,是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的遗留问题。本文是日本华文报纸《东方时报》刊载的“残留孤儿的故事”系列中的一篇。“我”不是作者,文中的人名都是化名,但基本内容是真实的。作者说:“日本孤儿由中国养父母养大,永远忘不了中国父母的大恩大德。日本孤儿都痛恨日本军国主义,希望两国永远不要出现仇杀的悲剧。”

  他对我一见如故

  中田道行先生去世了。按照他生前的遗嘱,丧礼特别简单,参加悼念和送葬的日本亲友寥寥无几,倒是闻讯而来的归国者有十几位,追思中田先生曾给予残留孤儿的关照。

  我却断然拒绝了出席他葬礼的邀请,躲在家中喝着闷酒。几位归国友人从中田的墓地返回,来我家探询我“病情”时,一再缅怀中田的“情义”,一再谴责“我不够意思”,我内心酸苦难言……

  是啊,不少残留孤儿都羡慕过我“幸运”---1983年赴日寻亲时,我就结识了中田先生。那时,他天天准时去东京代代木奥林匹克中心,焦虑地等待我,不少孤儿都逗我:“这老头是你要找的老子吧?看他对你多好啊。”

  老人给我当翻译,又天天带礼物给我。他意味深长地多次详细认真地询问我的日本家属,当年的记忆以及在中国生活、学习、工作的情况,是那样动心、用情、关切,那不由自主的感慨、叹息,甚至几次掩面哭泣,都让我好生感激。

  我没有儿时的回忆,更缺少人证物证,惟一能让父母认出的,就是左臂有一处被父亲砍伤的刀疤!

  当中田老人察看完这“印记”时,他可能被吓着了,我见他惶恐地转过身,泪如雨下,好久才呜咽地对我说:“你的父亲竟然向你下如此狠手,太对不住了,你恨他吗?”我没有作答。

  他对我“情有独钟”

  两个星期短暂、紧张而又迷茫的“肉亲访问”虽然没有结果,但我还是满足的,因为我一直受到中田老人的关照,获得了大部分孤儿所没有获得的那份迟迟来临的“父子情”。

  中田老人一直追随我到机场,与其说是送全体孤儿,不如说是在暗中送我,他握着我手的那双手在发抖,他盯着我的双眼在流泪,他那哆嗦的双唇没有吐出一个音、一个字!花白的头发显然没顾得梳理,身体疲惫,仿佛连续多少天吃不好、睡不好,思虑过度似的……

  我情不自禁地跑到他跟前,抱住他,祝他“保重”。谁曾想,就这两个字,却让他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半年后,老人来到了中国,来到我居住的穷苦农村。老人观察了我的生存环境,说服我的养父母,让我返回日本,一再保证:他会负责照看我。

  老人回国后,立即着手为我办理一切归国定居手续。1985年春,我们一家4口来到日本。老人已为我们租了房子,联系了子女就学的学校,配备了家具、被褥、电器等生活用品,想得那么周到,让我由衷地感激。

  他只求以父子相称

  回国后,老人便成了我们的“生活指导员”。老人为我和妻子安排了工作,辅导我们日语,尽全力为我们立足日本创造条件。我们不知如何报答。老人不求别的,只要求我们夫妻称他“父亲”,让孩子称他“爷爷”。

  我们一家也曾去老人家中拜访,可他夫人和儿孙们十分冷淡,充满了鄙视。

  在老人盛情、甚至强制的挽留下,我们在他家住了3天。老人翻出中国伪满洲国时期的历史书籍、报刊、照片,讲述了往事。他回忆说,他的原配夫人死在中国,还丢过一个儿子,现在的夫人是回国后续娶的。那时的其他经历没有提。

  老人若有所指地问我:“你恨日本吗?恨你的生身父母吗?”我回答:“我恨日本,假如我的父母是日本普通百姓,我不恨他们。假如他们曾伤害过中国人,我会恨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

  老人静静地听着,脸色骤变!他低垂着眼睛说:“我懂了,杀害中国人的人,是不应被饶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