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的课堂里,大部分的课,我的注意力都不太容易集中,只有两门课会让我想认真地听,一是自然课的野外观察或实验,另一个是美劳课。
自然课在讲什么,我是很难理解的,但老师说要养蚕、养鱼、抓昆虫观察,我就会精神大振,把它当成大事。爸、妈、二姐都很能帮我的忙。当然,我不是那种很有责任心的小孩,几天热乎劲儿过后,差不多都是妈妈在替我养。有时要做物理实验,我几乎都忘了是要做什么,却很认真地玩那些橡皮圈、天平、滑轮,而且都刻意要跟别人不一样,虽然有很多结果不是老师预期的,但有时也会意外地得到掌声。
还记得有一次上课,上什么课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老师叫每个同学都要准备把气球黏在一根缝衣线上,吹饱了气,让气球沿着线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分组比赛,比最快和最远。我们这一组分别拿到了第一和第二名,每个人都得到了铅笔和图画纸作为奖励。得奖的铅笔我一直舍不得用 ,因为它是我国小阶段得到的唯一的奖品,我一直都把它收藏在铅笔盒里。图画纸我本来也舍不得用,但是因为放了一段时间以后,旧了,妈妈就随手拿给大妹画图,为此我还曾大发脾气。妈妈要二姐买新的还我,我还气得把新图画纸撕掉,弄得大家为此很不高兴。可是他们不知道,那对我来说不是普通的图画纸,而是一张没印字的奖状,唯一的!
我最喜欢美劳课,当时物资匮乏,上美劳课所用的材料都是家里的废布、钮扣或自己去竹林找来的竹筒。每次我上美劳课,对家里来说都是件大事,尤其是外祖母,更是四处替我张罗所有的东西,我要一块布,她可以从她还在穿的衣服上剪一块布给我;找不到合意的钮扣,她可以剪下自己衣服上的扣子给我;我劳作要做一辆会动的车子,她竟央求矿场的技师做一辆可以牵着跑的车子给我。当然,外祖母会做的儿童玩具很多,用芒草做各式动物、用竹片编篮子、做竹子枪打龙眼子、用筷子做打橡皮圈的枪,她几乎什么都会。当时很流行用塑胶绳编成毛毛的围巾,只要同学有,她就会要妈妈也做给我。总之,每次劳作课,或许老师期待的只是一件简单的东西,但在我家就会变成一件大事,会做出很多复杂的作品。
有一次为了配合三民村运动会,老师要大家用各种不同的材料设计奖杯,这又造成了我们家的大地震。我的想法是要做一个跟真的奖杯一样大的作品,外祖母和妈妈考虑到不能太重,否则我拿不动,反复试了废空罐、纸筒、铁线、竹筒,都不是很合我意。最后外祖母搜集了爸爸烟盒里的锡箔纸,做成一个个高脚杯,然后用竹片做支架一个个叠起来粘在一起、亮晶晶的极像真正的奖杯,大伙为了这个奖杯都忙到半夜,看作品完成了,我才安心地去睡觉。
一早醒来,看到我的奖杯多了一个塑胶套,外祖母怕雨天风大会吹坏这个“做”来不易的奖杯。因为要搜集锡箔纸,外祖母要爸爸把未开的几包香烟倒在铁盒里,把锡箔纸拆给我。爸爸是个老烟枪,明知道这样做香烟会变味不好抽,可是外祖母的央求,爸爸虽不情愿却不敢违逆。所以,早上爸爸还破例地也参与了运送奖杯的行动,运用他在矿场的职务便利,特别拜托载煤卡车送我一程,免得这辛苦做成的奖杯泡了汤(下雨天)。一切都很顺利,我捧着这巨大的作品,小心翼翼缓缓地送这个奖杯到教室,走在操场边的人行步道,有两三个高年级的学长因未带雨具要冲进教室,从后面狠狠地冲撞了我一下,我虽没有跌倒,但手里的奖杯已经全坏掉了!我在雨里看着这几个学长的背影,再看看这全家人一夜辛苦做成的作品,忍不住站在原地大哭起来。冰冷的雨水飞飘在脸上,泪流滚烫的滋味,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还有一件虽然是很乌龙,但却令我印象深刻的事。话说三民国小后面有条溪流,流到国小时转了个弯,留下一处深潭。有一次下课,我们原本要到操场的“秘密基地”去玩,却听见有人大喊,“有人掉到河里啦”,大伙立刻跑到河边看个究竟。一到河边,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在河里浮浮沉沉的,一边大哭,一边努力地想爬起来。虽然水不是很深,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想爬起来还是很难的。“黑狗”一看,立刻跳到河里,我也跟着往前跑,不知是自己跌倒,还是被后面的同学挤的,我一头栽进了溪里,同学们七脚八手地把我捞起来,全身都湿透了。我抹抹脸上的水,远远看着“黑狗”及两位会游泳的同学,跳入水潭合力拉起已经被冲到深潭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妈妈原本在上游洗衣服,等她赶到时,女孩已经被救起来了。她一再地向“黑狗”鞠躬表示谢意,岸上围观的师生,也都鼓掌为黑狗喝彩。事件落幕了,我和其他四个同学的全身也湿透了。老师要我们借用校队的运动服,把湿衣服晒在操场草地。因为事发时老师并没有在场,自然不知道我也是被救的人,还要我和其他三位同学上台接受表扬。校长送给我们每人三个笔记本,还多次称赞我们救人的英勇行为。台下的同学叽叽喳喳的,似乎都议论着一直不敢抬头看大家的我,我既没有勇气退还我手中的奖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双手紧握着那三个笔记本,低着头随“黑狗”走回班里。事后,知情的同学打趣我:
“阿伟!你真好运,跌一跤就变成英雄!好羡慕你哦……”
当时我的心里真是百味杂陈,对这次从未有过的上台领奖的经验,有一点兴奋,但自己却非真的拥有这份荣耀,又有一些心虚及惭愧。看着手中三个深蓝色的笔记本,我只好低头不语。放学了,“黑狗”沾沾自喜地拿着属于他的荣耀的奖品,我则趁大家不注意时赶快把笔记本藏进书包。一路上,同路回家的同学听着“黑狗”英勇救小女孩的惊险历程,这样的事迹,对“黑狗”而言,应该会是生命中可炫耀的成功的经历。
相对于“黑狗”的光荣,一路上我却只能保持沉默。由于我也上台领奖接受表扬,所以如果我称赞“黑狗”来附和大家,就显得有些怪怪的。但我也不能自曝被推下水的内幕,因此,我除了只能勉强随大家挤出一点笑容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这种感觉真像被推落水的滋味,身体热热的而衣服是冰冷的,外寒内热,还真是特别的滋味!
在小学,因学习成绩欠佳、反应又慢、运动成绩又不好,最多的经历是被怜爱,可是我不喜欢这种待遇,我一直期待自己有被信任、重用的机会,可是一直没有,唯一的一次机会也被我弄得至今仍惶惶不安。
三民国小因地处偏僻,有部分老师住在学校宿舍,晨间打扫老师宿舍,是班长及老师信任的同学才有的荣耀。有一天,有一位同学请假,老师也不知有何用意,指派了我参与打扫老师单身宿舍的工作。我实在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初进老师宿舍所闻到的那种特别的味道,至今仍可追忆得到。我怯生生地跟着班长及其他老鸟扫地、擦玻璃、抹桌子。有同学好奇地翻老师桌上的考卷及作业,看看自己考几分,作业被老师批为甲上,还是甲。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老师桌上的男友照片,因为单身宿舍没什么好整理的,但离上课还有一段期间,大家就坐在单人床上或老师的藤椅上聊天。聊着聊着有人注意到老师桌上放了一杯刚泡不久的牛奶,在当时牛奶是珍贵的补品,我因生病的关系,所以常喝,但对这些同学来讲,有人可能连牛奶都没尝过。有同学就好奇地凑在那杯牛奶边深吸一口气,“好香哦!能喝一口不知有多好?”
“喝啊!喝一口老师不会发现的!”有人提议。
“对了,喝一口再加一点水,白白的老师也看不出来!”
我不敢吭声,老师给我如此的荣宠让我来打扫宿舍,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我哪敢乱来。
可能牛奶的香气太诱人了,有人真的把牛奶拿到嘴边浅浅地喝了一口!
“嗯!好香哦!”
这位同学把牛奶传给了下一位,他也尝了一小口,再传给班长。班长犹豫了一下,喝的两位看他不喝,就用言语嘲讽他,他也拿起来喝了一小口,然后闭上了眼睛,虽然他没说话,但他的表情似乎说明了他的感受。
终于传到我了,其实我并不是很稀罕喝牛奶,但在三对眼睛狠狠的注视下,我不敢不从,拿起来就喝了一口,没想到三个同学大声斥责:
“卢苏伟,你要死了!喝那么大口,老师会发现的!”
我也被吓到了,在教室里,如果同学坐老师的椅子,就会被重打五大板,那如果被发现喝了老师的牛奶……我吓得真想把喝下去的牛奶再吐出来,这时,三个同学中,第一个喝牛奶的同学机灵地从桌下提出一只水壶,在牛奶中加了一些水,原本只剩下三分之二的牛奶又多了起来。于是,他又把牛奶放回桌上。突然,纱门“啪”的一声开了,老师的声音传了进来--
“打扫好了吗?”
“打扫好了!”大家在回答老师时,眼睛都忍不住瞄了一下桌上的牛奶。还好,老师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打开抽屉找东西,并顺势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老师似乎察觉牛奶变淡了,用眼睛看了我们每个人一眼!再看看她手上的牛奶,我们四个人硬着头皮等着挨骂,没想到老师停了一下,就把手上那杯牛奶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了!
“回教室,准备上课!”
四个人离开老师宿舍,关上纱门,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好险!”
我们被吓得不敢交谈,拿着打扫工具,一路上快步穿过操场回到教室,没人敢提这件惊险的事,事隔三十余年,老师喝牛奶,睁大眼睛看我们那刹那的惊恐,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看见自己
大多数人的生命历程都是平淡的,偶有机会领张奖状,或有什么成功的经历,都是一生中难以忘掉的骄傲。
有人一再回顾自己光荣的过去,也有人展望自己的未来,但为什么不仔细欣赏一下现在的自己呢?也许你没有显赫的职位和头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因为你今天的存在,这个世界对你来讲才有了意义!
因为存在、因为你生活在此时此刻,这个世界才有意义,何必太在乎生活中是否会出现什么奇迹呢!一切都将成为过去,珍惜此刻生机勃勃的大好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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