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回  八面观音上台来 顾家祠堂把门关





  书接上回。却说紧跟着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日“中山舰事件”之后,五月初,蒋介石乘机布置召开国民党二中全会。提出“整理党务案”,非通过不可!

  “是不是要听听各方面的反映呢?”汪精卫软弱地近于央求:“兹事体大,影响所及,恐怕,恐怕,……”

  “没有什么顾虑!”蒋介石在鼻孔里笑笑:“对于党政大权,我决定要逐渐设法收回。主席是不是对苏俄有顾虑?这一点我早已冷眼观察好几年,苏俄帮助我们打军阀,帮助我们革命是真的,今年他们第一次交给主席四十五万卢布,作为编练新军的费用,又从海参崴运来一批价值五十六万四千卢布的子弹,年底还有十五架飞机要运来,去年还运来八千枝枪械,……”

  “你知道就好,”汪精卫苦笑道:“人家这样帮助我们,你还该记得中山先生曾借过苏俄一千万元,成立了中央银行,他们既然这样帮忙,……”

  “主席,”蒋介石起立道:“就因为我知道列宁、斯大林他们不会派兵来打我,所以我决定制裁共产党,制裁了共产党,我照样可以革命,苏俄的目的是帮助我们革命,其他问题,”蒋介石戴上军帽,扬扬手:“他没有办法,我有办法!”

  “校长!”汪精卫追上一步。

  “主席!”蒋介石一个敬礼:“我走了!”

  “你!”汪精卫目送他背影走出们去,回头一拳打在桌上:“我这个主席不干了!我这个主席不干了!”动摇、软弱的汪精卫,在毫无办法情状下,于五月十一日秘密离粤赴法。而五月十五日开会之后,在蒋主持下,通过了他提的“整理党务案”。

  “从此以后,共产党人不能担任国民党中央党部的部长!”蒋介石兴高采烈,着手组织班底:“国民党中央党部书记长改称秘书长!”

  “谁干?”蒋的党羽争先恐后打听行情。

  “叶楚伧,叫吴玉章下来。”

  “他有何德何能?”蒋的党羽纷纷争夺,表示不满:“凭历史,我……”

  “你们有所不知,”蒋介石悄悄说道,“楚伧曾立下一个大功,‘五卅运动’闹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楚伧向上海英巡捕房告密,那个厉害的共产党员刘华便不会给抓住枪毙,共产党在上海闹得还要凶。”他继续宣布:“组织部长陈果夫!叫谭平山下来!”

  “他有何德何能?”蒋的党羽又感失望:“论追随校长年代,我们……”

  “你们有所不知,”蒋皱眉道:“果夫是我当年在交易所的老搭档了,”蒋介石感觉不安,立刻改口道:“你们既然反对,那组织部长我来负责,由果夫代理罢!”他继续说道:“宣传部顾盂余,叫毛泽东下来!”

  “他有何德何能?”蒋的党羽又纷表不满;“顾孟余一向捧住段祺瑞的,谁不知道段祺瑞是个什么东西?”

  “你们少噜嗦!”蒋介石不乐:“段祺瑞有什么不好?”他干咳一声:“青年部长,甘乃光该换换了。”

  “谁替他?”党羽们精神一振:“谁?”

  “丁维汾!”蒋介石接着笑道:“再增加一个军人部。”

  “谁当部长?”党羽们急着问道。

  “除了我,还有谁!”蒋介石横扫一眼:“曾扩情,你来做军人部秘书长!这个军人部哪,职权可不小,它既能管理军队中的特别党部,又能委派各级党代表!”

  又道:“工人部长胡汉民!”

  蒋介石的党羽交头接耳:“没有几个位置了。”

  “农民部长甘乃光!”

  “妇女部长何香凝!”

  “不行不行,”党羽们鼓噪道:“她这个人左得可以!”

  “我们没有女的,”蒋介石挥挥手。“只好请她当部长,以后找到合适的女人再替她,反正一个妇女部不会有什么名堂,我们男的总不好意思做妇女部长罢?”

  “商民部长王法勤!”蒋介石把名单阖上,打个呵欠:“差不多了。”

  没有登上部长位子的党羽纷纷口出怨言:“校长,怎么内中很多西山会议派,不怕人家说闲话吗?”

  “我才不怕!”蒋介石冷冷答道:“谁敢不满意?”

  “叶楚伧邵元冲这几个西山会议派,并没有表示悔过,按照二全大会决议,是已经丧失了国民党党员资格的,为什么又……”

  “这有什么关系?”蒋介石皱眉头:“你们吵什么?”

  “还有陈果夫,”党羽们嘟囔着道:“他是监察委员,照例不能担任中执会负责工作,这和党章都有抵触。”

  “这有什么关系?”蒋介石烦躁地蹬蹬脚:“你们还要挑我的毛病?将来局面统一,好差使有的是。反正不会少了你们任何一个!”党羽们这才定了心,按下不提。

  却说蒋介石在二中全会中自任中执会中监会的主席,使许多老头子看不上眼,既不服气,又常抬杠,蒋介石自觉没趣:“太性急了。”他自己暗笑,便把张静江推出去代理。张静江满心喜欢,瘸了一条腿走上主席台:“想当年我们大家赏识你,你到底有办法,哈哈!可是我当主席,那行么?你让大家推我上台。”

  “静老有什么不行?”蒋介石使个眼色:“这是大家推你的,反正有我在一起,你当我当还不是一样?再说我又当了一个有权顾问军队党务的委员会主席,忙着布置削减共产党灼势力,唉啊,累死了。”蒋介石的确很累,他用了几乎一个逐宵的功夫,同党羽们拟订了五项“防共步骤”。满屋子烟雾腾腾,酒气冲天,春寒料峭,蒋介石不由得加了件衣服,叹口气道:“我手下虽然有的是枪,身边却缺少一枝有劲的笔,瞧拟订这几条玩意儿竟花上这么多人的脑筋,这么多时间,太不经济了。扩情,你再读一遍,大家注意,还有什么漏洞没有?”

  党羽们不好意思地彼此望望,只听见曾扩情干咳一声,立起来商声念道:“防共步骤:一、共产党员在各级党部不得占委员的三分之一以上;二、共产党员不得任中央党部各部长;三、其他党员入党,应向国民党报告党籍;四、国民党员不得加入共产党;五、国民党推举代表与共产党组织联席会议,将共产党员的加入国民党者制成名册,提出于国民党代表。”

  “我补充,”贺衷寒起立:“军队中共产党员应退出第一军!”

  “你简直是脱裤子放屁,”蒋介石长长地一个呵欠:“早已做到了,毋需多此一举,留下字句,让人家说我小器。”

  “校长对共产党还是太宽大了,”陈果夫发表意见:“干脆言明共产党员不得在各级党都担任委员!”

  “那太小器了,”蒋介石摇手:“你有所不知,我们对共产党,还有利用的地方,可不能做得太绝,这道理你以后就明白。”

  “不大可能罢?”叶楚伧摇头:“鲍罗廷都给我们赶跑,要让共产党帮我们北伐,恐怕不大可能了,今天谁不知道实权在我们手里,赶光共产党,也无所谓!”

  “你这个脑筋,”蒋介石皱眉:“怎么想不通?共产觉对我们没兴趣,对革命、对北伐可有兴趣,那不就行了吗?我就把鲍罗廷请回来,陪个不是,保证大家一团和气!鲍罗廷一回来,共产党还有什么问题?让他们替我们打冲锋,有人肯替死你还不乐意,简直是糊涂虫!”

  党羽们笑了,蒋介石这一句骂得他们非常舒服,大家忙不迭哈腰弓背连连鼓掌,表示对蒋介石的计谋万分佩服,五体投地。蒋介石第二天果然写了封信,派专人邀请被逼走的鲍罗廷回来。信中寒暄之后,慷慨激昂,莫名其妙地说道:“中俄合作与世界革命需统一指挥,务盼即日返穗,同商大计,继续合作。”

  另一方面,顾孟余接收中央宣传部时可闹得满城风雨。原来孙中山在世时曾下过手谕,说凡属中央各部人员,非有过失是不能轻易撤换的,顾孟余可顾不了这个,只见他走马上任之日,就把所有职员一起赶跑干净。上自秘书沈雁冰,下迄仆役阿三阿四,统统调个精光。这下子不打紧,丁维汾接收青年部时也如法炮制,全部任用了私人。于是当时顾孟余的国民党中央宣传部,被人称为“顾家祠堂”,也有人称整个中央党部叫做“蒋家祠堂”,那几块“神主牌”,没料到竟是国民党全部官僚化的开山祖宗哩!可是,那个“国民政府主席”还没人顶替,黄埔同学会中就希望蒋介石自己来,“大家方便”。

  “不行不行,”蒋介石连忙摇手:“等那几个死老头子进了棺材,我再当国民政府主席不迟,现在,”他思索良久:“得找一个无所谓的老家伙才好。嗯,有了,让谭延闿过过瘾罢,反正他是个有名的好好先生,外号‘八面观音’!可是这个观音只能拜我,我可不会去拜他!”

  于是谭延闿除了“八面观音”的衔头之外,还多了个名堂,叫做“国民政府代理主席”。

  可是在二中全会闹得鸡飞狗跳的当儿,半中间却少了个柳亚子。柳亚子是个中央监察委员,同时又兼江苏省党部常务委员兼宣传部长,他邀了几个知心朋友在广州吃过一顿饭,借着三分酒意,就在饭馆里拍桌子痛骂道:“我瞧不起姓蒋的那副专横无理的脸孔,我也不满意共产党人对蒋介石这种祥子迁就忍耐,套句广东话,简直离了谱!这种革命老子没办法,回家抱孩子去!”于是柳亚子一气之下,只开了两天会便中途退出,回到上海家里杜门谢客,足足有三四个月没跨出大门一步,连江苏省党部也不去。

  “这是傻瓜!”蒋介石哈哈大笑:“只要有位子,我不怕没人派,让柳亚子自己放弃权利算啦!”只见他面孔一板;“可是对外不许乱说一通,不管柳亚子是不是共产党,只要他有一股子牛劲替我革命,我都欢迎!”

  “你这祥做很对!”张静江称赞他道:“目前,绝对不能让共产党太下不了台,你知道我们江浙势力在广东并不巩固,而且我们还要利用工农的力量、苏俄的帮助,在中国创造一个新的局面,还要北伐哩!”

  “对的。”蒋介石在五月以后,暂时停止了对左派的“制裁”,回过头来大叫大喊。只听见他在全体党代表大会上演讲道:“如要杀共产党,无异是自杀!”只听见他在对高级政治训练班训词中说道:“CP(共产党)分子退出了军队,如果永远不加入进去,终会使军队减少力量!”只听见他在第三次劳动大会上演讲道:“工农能来革命,这个革命才能成功,我们此时惟有更加巩固工农兵的联合阵线!”蒋介石更不怕肉麻,大声疾呼:“中国革命必须受第三国际指导!”反共闻名的戴季陶在广州待苏联顾问鲍罗廷回穗以后,竟称鲍罗廷做“尚父”,嘿!蒋介石及其师友们,一忽儿又“左”起来了。

  正是:开口叫“尚父”,肉麻当有趣。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