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回  吴铁城引咎辞职 谭延闿编组伕役





  却说戴季陶称呼鲍罗廷为“尚父”,这使蒋介石非常高兴,把他找来,两人作一次密谈,蒋道:“老戴,我决定发表你出任中山大学校长。”

  “不行罢,”戴季陶道:‘那简直是讽刺,你在不久之前,还当众说我是‘总理的不肖徒’哩。现在要我出任纪念孙大炮的学校,那,那,……”

  “过去的过去了,”蒋介石大笑:“其实那时侯我把你骂得再惨一点,更能使左派叫好,问题是说话太粗也不好。现在不同了,你把鲍罗廷哄得一怔一怔的,左一声‘尚父’,右一声‘尚父’,虽然广东人说法是叫坐‘肉酸,,但目的达到了,我们在容共联俄!让左派没话说!”

  “静老昨天在吃晚饭时跟我讲过,”戴季陶凑过头去:“我们对右派也得有个处置,譬如说伍朝枢、古应芬、吴铁城他们,既非我们的同系人物,又对我们江浙势力大有妨碍。更糟糕的是,这些人物反共色彩过浓,似乎恨不得马上来一个国共分裂,这怎么可以?共产党真的给赶跑了,谁来替我们北伐?”

  “老戴,”蒋介石喝口茶,轻轻一笑:“这本来是我的意思,我早同静老商量过,静老也以为我的顾虑很对。这批人既不机巧,也无权术,更谈不上适合我们的策略,要想办法!”

  “把他们弄下来,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戴季陶摸出枝雪茄,点燃了火;“可以迷惑人们的视听,让人家对我们捉摸不定。”

  “是的,”蒋介石扬扬眉毛。“让他们以为我在左右之间的态度好象不可捉摸,又可以便利我们自己在各种政治位置上与组织上的独占,免得旁人动手动脚,插手插脚。你看得很对!”蒋介右大笑:“不愧是中山大学的校长!”

  “说到中大,”戴季陶忍住了笑:“人家以为我去当校长,一定是研究孙大炮的三大政策,不料我们是布置反对孙大炮的新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的教育,你这一手,高明得不得了!”

  两人相对大笑,笑得戴季陶直咳呛,“别笑死了,”蒋介石拍拍他的背:“留着条命,我们还要北伐,还要统一大局,还有好戏在后头哩……”

  那边厢广州市警察局长吴铁城在气得发抖:“丢那妈!说我管理不力,说广州总罢工是一种捣乱,说罢工纠察队和工人都是过激分子,说我维持治安没办法,没办法?我姓吴的不干了!”于是便写了个辞呈:“我引替辞职好了,看谁来替我,你姓蒋的总不能再兼替察局长,有油水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吞得精光!”

  吴铁城的猜侧落了空,维持广州治安的“实权”,结果真的由蒋介石一手包办了。不过他知道广州的警察不一定听他的话,却派出大批武装军队在广州几条大街日夜巡逻,表面上是协助警探办事,暗地里他已经控制了广州的“治安”,监视了罢工纠察队的行动。

  民国十五年六月,南中国的气候特别炎热,革命的热潮也在沸腾澎湃。长达十六个月的大罢工,发生了流血的“五卅”运动,更推动了广东的革命,并准备了全国的大革命。共产党人在工人、农民以及北伐军的政治工作方面进行了积极的活动,号召推翻以北京为中心的封建统治,这热情一如炎夏寒暑表上的水银柱,升到了最高度。

  “我看我们得小心,”张静江黄夜找到蒋介石,满头大汗,“外面对北伐的热情太高。高,对我们是好的,可是,”张静江抹汗:“人们对共产党的拥护却使我感到害怕。”

  蒋介石要汽水,要手巾,要水果,要把电风扇对准了张静江,让仆役们忙了一阵,这才低声说道:“静老看的很对,可是我们不怕!”

  “我们军队里尽是他们一的人哩!”

  “静老有所不知,”蒋介石把香蕉皮一摔:“第一军解决以后,问题简单得多了,中山舰事件以后,共产党根本热闹不起来。”

  “这个我明白,”张静江皱眉:“不过共产觉内部的意见也不一致,陈独秀虽然跟我们走,其他党员都在反对,据说尤其是毛泽东……”

  “静老你放心。”蒋介石大剌剌摇动着二郎腿:“今天的共产竟是陈独秀在领导,陈独秀并不姓毛,我们对于毛泽东的反对只当没有听见,那是他们内部的事情,是么?陈独秀领导共产党,对我们当然有利。静老大概知道,他对于共产党在北伐军的工作,并没有使我们担心的地方,也没有掌握军队,最后真正由共产党员参加,可没有掌握的军队很多很多,北伐军实权大多数在我手里!”蒋介石紧紧捏住拳头:“这个权力的获得,嘿嘿!静老,你该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当年在交易所里抢帽子,也没有象这样子,连吃奶的气力都用上了。”

  张静江大笑:“那怎么能比?我反而觉得对付共产党,同对付交易所那一帮人比较起来,还是共产党容易对付。”

  蒋介石跟着也笑出声来:“那侧是的,那倒是的,共产党单纯,不比交易所那帮人。”

  “明天,”张静江瞥一眼日历:“六月六号了,你们军事委员会开会,有什么重要议案?”

  “事情倒不少,”蒋介石打个呵欠:“主要的是准备北伐,要推一个北伐军总司令,其他如海陆空司令,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负责人。”

  “有什么困难么?”张静江问道。

  ‘那还有什么困难?”蒋介石失笑;“我是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长!委员长任命委员做北伐军总司令,还有谁敢不服气?”

  “不是这个意思,”张静江跛着一条腿准备告辞,边起立边说:“中共对你有什么……”

  “中共对我只有好处,”蒋介石递给他一根拐杖:“五天之前,驰援唐生智的叶挺独立团到达安仁,占领攸县,打垮故人两个团,稳定了湖南战局,巩固了北伐的基础,你说对我们有多大好处?说实话,没有叶挺四天之前的捷报,明天那个会我还得延期,看看风头再说哩!”

  “你行!”张静江俄叹一声,两人又相对大笑一阵,这才分手,各自就寝。第二天一猜早,蒋介石喜孜孜赶到军校,在升旗礼上向学生训话道:

  “……我们中国的军人还有一种最大的毛病,就是只知育从官长,不知国家是什么?主义是什么?……比方我们自己的父亲做错了事,同我价主义违反,我们也应该反对他,取他的命!……你们在这个学校就学,校长固然是蒋中正,但是你们切不可想,我就是蒋中正的学生,蒋中正就是我的先生,更不可想,我们做学生的,就要听先生命令!如果你要这样存心,完全用私人感情来作革命,那你们的革命一定不能成功,而且,”蒋介石加重语气,“你们的人格也扫地了!”

  学生们欢呼着,为这位校长的高论感动着,眼望着校旗在展风中飘扬,学生在晨曦下鼓掌,蒋介石心头陡地一动:“可不能说得太好,他们将来真的来革我的命,那不是糟了!”于是蒋介石继续说下去道:

  “同学们,你们已经是黄埔第四期的学生了,这是本校最值得纪念的一期,因为正在你们这一期,北伐就快开始了,北伐一开始,大家便要当兵、带兵。假使要我带兵,将来环境一变,或者是思想随着变更,不期然而然的变成了一个军阀,也未可知,到那时候,你们对我的领导有什么感想呢?”学生们正在发怔,为这位校长前言不对后语而发怔的时候,蓦地听见蒋介石大喝一声道:“服从为军人天职,完了!”说罢便驱车去军事委员会。

  “会议开始!”但这个会很快结束,产生了一个庞大的蒋介石:“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出任北伐军总司令。凡国民政府下之陆、海、空各军悉归其管辖;他如政治训练部、参谋部、军需处、海军局、航空局、以及兵工厂等机关,均直属于总司令部。国民政府下各省的民政、财政都受总司令指挥;各省各军的首长,统归总司令任免!”

  却说蒋介石自己委任自己,掌握了那么多大权,自有人冷言冷语,表示不满。其中广东大资产阶级伍朝枢、古应芬等人,刚刚受过蒋的打击,吴铁城的警察局长又丢了纱帽,那一帮人暗中反对尤烈。消息传来,蒋介石便同张静江、戴季陶、何应钦诸人密商对策。

  “兵权在握,我们是不怕的!”蒋介石说:“只不过这是广东,让他们哇啦哇啦吵下去,到底有点碍手碍脚,真他妈的!”

  “此事容易解决,”张静江淡淡一笑,指指何应钦道;“敬之,这一回要看你的了。”

  “我?”何应钦心底里其实也并不佩服蒋介石:“我有什么办法?难道……”

  “不是要你领兵去打,”张静江哈哈大笑:“动刀动枪,也得看看地方!敬之,附耳过来!”

  何应钦当真凑过头去,蒋介石看他们俩交头接耳,不禁笑道:“静老,你卖的什么药?”

  “还不是从你葫芦里常出来的,”张静江笑道:“还是你昨晚上的办法。”他们向何应钦挥挥手,看他出得门去,张静江板着脸低声说道:“敬之这个人,你可要小心,他脑后虽然无反骨,可是我总觉得,他神色之间,总有点使人不大放心的样子。”

  “静老看得对,”蒋介石满不在乎。“敬之的毛病就在此,他口服心不服,以为我姓蒋的有今天成就,也不过时来运转,说不定碰个凑巧,他还要比我有办法哩!可是我几下子耍得比他漂亮,他也只得乖乖听话。说起他的好处呢,一来同日本人的关系不在我之下,二来他口才不错,说话蛮有条理,这个人我是要用的,万一他竟敢胆大妄为,”蒋介石眉毛一扬,“静老该知道,我也不是好欺侮的!”

  “你明白就好了,”张静江叹口气。“人才呢,是不容易操纵的,奴才呢,光听话不会办事。我看以后,我们还是多用点奴才,少用些人才罢。”

  ‘目前,”蒋介石沉吟:“说人才,共产党里倒是人才真多,不过我真怕,他们真有几手。说奴才呢,目前北伐结果还不得而知,还得多用人才,将来再说罢。何应钦目前翻不过我如来佛的掌心,他会替我卖命的。”不出蒋的所料,何应钦果然替他奔走于各军长之间,运动各军长通电拥蒋。电报登出来,名字一大串,使伍朝枢他们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再反蒋介石了。蒋介石眼见一切顺利,便命广州商会筹借军费五十万银洋。出发之前,把看守后方的任务,军事交给第四军长李济琛,党务交给张静江,政治交给谭延闿,正在洋洋得意,准备出发,忽地眉头一皱,想起一件麻烦事来。原来将奔石担心着广东的工人,他这么想:“我们北伐去了,虽然可以命令共产党打前站,但后方有那么多工人,而且这些工人在大罢工中又有着庞大的力里,岂非后顾之忧?”蒋介石找到了谭廷闿:“你替我想个办法,把他们组织起来,就说北伐军要四千名伕役,随军出发,急如星火,要工会迅速组织起来,”他低声道:“免得在广东出乱子。”

  潭延闿笑道:“总司令来迟一步!”

  “什么?”蒋介石大惊:“工会表示不干么?”

  “不,”谭延闿拱拱手道:“总司令真是洪福齐天,你不放心工会,工会却早已在进行组织宣传队、卫生队、担架队、什么什么队,足足发动了三千多人,大概离四千名也差不多了。他们要跟随北伐军出发,沿途唤起民众,帮助军队,……”

  “那就好了,”蒋介石心花怒放,“不过你就奉命行事,说是编组伕役,不给他们什么宣传名义,省得麻烦。”

  谭延闿一揖到地,蒋介石扬长而去。那边厢苏联顾问为了帮助孙中山打倒军阀,一秉初志,成日价在广州开会商讨战略计划。蒋介石兴冲冲赶去参加,只见黑压压坐满了大厅:政治顾问鲍罗廷,军事顾问加伦将军,参谋长兼总司令部顾问罗兰,兵工厂顾问拉德哥维区,航空顾问西尔哥耶夫,海军顾问哥列尼。第一军首席顾问葛尔培伯特,第二军首席顾问杰卜罗斯基,第三军顾问马赤利克,第四军顾问帕罗,第五军顾问华林,第六军顾问波列盛科,第七军顾问兹金,第八军顾问奥尼依奇等人,严肃地分两排坐着。双方行礼之后,蒋介石笑吟吟讲道;“……去年贵国十月革命节那天,本人在汕头说过,本党不改组,苏俄同志不来指导我们革命的方法,恐怕国民革命军至今还不能产生。外面谣言虽多,蓄意中伤,但无损于中国的革命,希望各位对本党的努力,仍然与总理在日一样,以亲爱的精神,以同志的资格,有事大家互相讨论,求得真理,谁的主张有道理,就实行谁的主张,并没有一些勉强或迁就的事情。事实上苏俄同志并非处于指挥地位,我常跟旁人说,俄国同志要到中国来揽权窃柄是事实上做不到的,如果他个人有侵略的野心,不待我们中国人去攻击他,他们国内的党员和民众也自然而然会反对他的,所以我们对于俄国同志,只怕他不肯负责任,而不怕他来揽权窃柄!”

  苏联顾问们报以掌声。

  “各位”,蒋介石说下去道:“现在,北伐就要开始了,希望各位仍然与总理在日一样,对本党的革命予以帮助,一切谣言、中伤,无损于中苏人民的虔诚热情!”

  苏联顾问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鲍罗廷正想讲话,蒋介石已经接下去道:“本人对于苏俄朋友的帮忙,真是感激得很,筒直感激得无以形容!别提黄埔军校创立之时,深得贵国的援助,学生所用枪械,大部分也由贵国接济,从海参崴派般运到黄埔。说到经费罢,去年,军校创立后的第二年,贵国曾一次拨交黄埔十万卢布,作为黄埔军校的维持费,我记得在同一通知上,贵国又告诉加仑将军,只要黄埔军校提出具体的预算数字,贵国政府可以根据实际需要,源源发给,这真使我感激莫名。”他掏出准备好了的纸条:“尤其是去年,贵国曾一次交给我们四十五万卢布,作为编制新军的费用!记得前年十月初,贵国运到黄埔的枪械就有八千枝,中山先生就利用这批武器镇压了商团叛变。去年运来的一批军火中,仅子弹一项就价值五十六万四千卢布。今年,”蒋介石精神大振:“为了帮助我们北伐,贵国用记帐方式被助我们的枪械分四批运到广州,第一批有日本造来福枪四千支,子弹四百万发、军刀一千把;第二批有苏俄造来福枪九千支,子弹三百方发;第三批有机关枪四十挺,弹带四千个,大炮十二门,炮弹一千发,第四批有苏俄造来福枪五千支,子弹五百万发,机关枪五十挺,大炮十二门。”蒋介石眉毛一扬:“还有明年,今年给我们的十五架飞机就可以交齐,此外,还有价值一百十几万卢布的军械援助,这些数字只是零星的,极不完全的材料,”蒋介石大声说道:“但已经充分说明了,贵国是如何在积极援助中国的革命!”蒋介石蓦地一个立正,马靴后根上两枚马刺“乓”地一声响,深探地面向两排苏联顾问行个七十五度的鞠躬,只见椅子一阵响动,全体苏联顾问慌忙起立还礼,蒋介石声音顺抖,双目润湿:“各位,请接受本人十二万分虔诚的敬意!并且请把本人的敬意与感激转达贵国政府:拿去年五月间上海的五卅运动为例,美国和日本完全站在一起,他们一面把它在上海的海军陆战队扫数加入,日英军队屠杀中国徒手群众,一方面美国的新共和周报就主张以英、法、美,日联军二十万直攻北京而占据之,徐图瓜分办法,这种在美日均势下想瓜分中国的形势到今天依然仍在,而多灾多难的中国人民,只想到贵国纯洁、有力的帮助!本人可以保证,我中国同胞世世代代将忘不了贵国的帮助!”

  苏联顾问感动地沉默着,蒋介石乘机离场,一出大门,禁不住从心底里笑出声来。

  正是:你去北伐你傻瓜,看我变成新军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