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蒋介石准备很久、满有信心的“剿共”战事,禁不起五天的战斗,五个师已遭击溃。内中前敌总指挥十八师师长张辉瓒阵亡。红军俘敌九千余人,缴枪一万三千枝。到一九三一年元旦,国民党军完全退出湘鄂赣苏区,这一次的“围剿”被彻底粉碎。蒋介石咬牙切齿不断骂人,虽然正是新年期间,但南京政府中一点喜气都没有,大大小小的官员提心吊胆,只怕碰到蒋介石的气头上,丢了脑袋。蒋介石召集美、日、德各国军事顾问,三军将领,日夕会议,准备再干。
“你们中国的军事家讲过,”美国军事顾问首先发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这一次是没有得到胜利,但中国绝大部份土地在我们手里,我们不怕!红军的确厉害,但他们局处在一个小地方,终有一天给我们消灭!我主张我们立刻发动第二次围剿!”
“我同意。”日本军事顾问说道:“江西是个腹地省份,是华中与华南的交通枢纽,江西如果给红军控制,无异将中国的南北两部割裂,长此以往,实在不妥。我们应该趁他羽毛未丰,再来个迎头捕击!”
“我认为,”德国军事专家发言:“在这次围剿中,AB团的作用不小,甚至比正规部队还有用。我认为应该加强AB团的组织,这是我们德国的看家本领,蒋总司令一向欣赏,以后应该扩大才是。”
听说AB团比正规军还有用,蒋介石的三军将领心中不满,窃窃私语。蒋介石看在眼里,说道:“AB团是有用的,但正规军也一样有用。康泽,你来报告报告AB团的情形,他们很多人还不知道。”
“是!”康泽一个立正,洋洋得意地说道:“AB团是英文名字,中文叫做别动队,这是德国军事顾问光生的杰作。别动队的份子都是军官,构成一个大队与五个分队,总数约有二万四千人。它的性质是情报组织与军事警察的结合,主要任务是:一、秘密工作;二、肃清散匪与红军;三、逮捕军中逃亡者,四、执行对共匪的封锁;五、检查行旅与逮捕嫌疑犯;六、监督军中邮递;七、协助军队。”他一口气讲了“十大任务”,然后把面孔一板:“我们这个机构,既然以贯彻总司令的命令为主,所以由别动队队长兄弟本人直接对总司令负责,由于这样的特殊性质,军队里的军官高至师长地位者,也得受别动队的指挥,……”
与会的三军首领一阵骚动。
“请问康队长,”有人举手:“别动队有那么大的权力,这是总司令规定的,我们没有意见。不过请问队长,别动队员可以指挥师长,那末他是什么程度呢?”
“这个,”康泽答道,“他们都宣过誓,是忠贞可靠的。”
“我问的是:别动队员既有那么大的权力,他们是什么程度?”
“这个,”康泽瞅一眼蒋介石,沉吟一会:‘他们有的小学毕业,有的中学毕业,有的是黄埔军校,中央军校、或者是军宫训练所的毕业生和学生。”
“不谈这个,”蒋介石挥手制住:“这些问题同围剿无关,现在我们要研究这一次的得失,决定在短期内继续围剿!”蒋介石看看表,向美、德、日各国军事顾问礼貌地点点头:“休息一会,休息一会,你们先谈谈,我要到军校特别训练班去讲话。他们快毕业,我希望他们在下一次围剿中发生大大的作用。”说罢披上大氅,频频点头,出了大门坐进车子,绝尘而去。到达中央军校马标,特训班的学生已经集中,等候训话。眼望着密密麻麻一大片年轻力壮的学生:“这就是围剿的一部分新本钱了!”蒋介石心中暗自得意,待仪式完毕,便兴高采烈讲道:“同学们!稍息!今天我讲的,是我毕生学力所集中的哲学,叫做‘处世与做人的要道’,这是我自己脑中所有的,最基本最紧要的道理,而不是书本上可以找得出的。”
“今天是民国二十年二月十二日,我在今天之前,从开办黄埔到现在,我从没有这样组织过一次,我自己对你们一个个点名,又在你们当中挑选一班分队长出来,更是从来没有的事!今天我又把自己脑中所有的东西传授心法,你们要记住我这个哲学的精华!”
“你们此次出去,要切实记住我所讲的话!如果你们都能冒险,自己去做侦探,侦察敌情,给‘共匪’拿去做俘虏,我们成功的好机会便到了!你就可以进到‘共匪’区域内对匪部士兵做宣传工作。你做了俘虏之后,更要想法子回来,设法去骗‘共匪’。告诉他们说:回去探听完毕,再来报告军情,甚至还可以装着说要替他们运动军队。只要你们能够随机应变,到里面一定可以有法子出来的。我们到里面有机会还可以运动‘共匪’的军队,或者可想法子拿他们的手枪打死他们的官长,谋杀他们的主要人物。我们要是精干一些,他们高兴或者相信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走到他们司令部里去办事情,不久总可收到很大的效果。当我们军队打到那边,你们就可以出来报告一切情形,带引道路,这样子的工作,其效力比什么都大得多!有许多愿意到敌巢去的人,苦于没法子,我们只有让敌人俘虏去!”蒋介石说到这里,咳声嗽,喝了口开水,耳朵里听见台下学生群中在窃窃私议。
“这个道理,”蒋介石说下去道:“你们当然懂得。我们愿意做俘虏,然后才可以想种种的方法。他们不会谋害我们,一定要我们在那边当兵,或者做事。如果我们能在那里当兵做事,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一待机会到来,便随时可以给他们一个打击,或者中途倒戈而致他们的死命!我希望你们到军队中去,一个人便要得到一百人的效果!必须这样,你们才算有价值!”
“如果你们有了决心,能够冒险,纵使你们给敌人俘虏了去,也有许多方法可以使得你们建功立业的。”
“我们为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不妨仿照这个办法去做,钻进‘共匪’里头去!你们要镇定进行党所给予你们的使命和责任!你们只有尽自己的责任,尽革命的使命,才不愧为这次派出去的学生,才不愧为总理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
蒋介石再喝口水:“这就是我自己口授的经验之谈和做人办事的方法军很希望你们记住!你们要格外记住!处世接物的学问是最紧要最基本的学间,我愿意把自己脑筋中所有的东西交给你们,希望你们切切实实的接受,热心去做事宜你们要格外记住!格外记住!”蒋介石提高嗓子叫道:“你们听到没有?”
“听到了!”
“好好好!”蒋介石满头大汗,说得高兴,不想马上停口,再接下去道:“同学们!稍息!我今天很高兴,我把我自己脑子里的研究全部口授给你们了。现在,我还要给你们说两件事,来证明共产党那套做法一定行不通的。”
“第一件:去年,十九年十二月三十日那天,我们针对了‘共匪’的土地改革颁布了‘农会法’,我们规定会员的条件是,一、要有耕地的才算农会会员,二、佃农的耕作地面积要在十亩以上或有园地面积三亩以上的才算会员,三、中学毕业资格以习农者才能算是会员;四、经营与农业直接有关之事业者也算会员。”蒋介石笑笑:“你们想想,这样一来,共产党就没办法控制农民了!”
“第二件:今年一月三十一日那天,我们又公布了‘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主要内容是,凡从事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义运动者,处死刑!凡与反帝反封建运动有联系,或以文字、图画、演说作宣传者,处死刑或无期徒刑!凡接受上述文字、图画、演说并告诉别人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凡组织自由文化团体,集会宣传反法西斯主义的自由思想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蒋介石咧着一口假牙笑道:“你们想,这样一来,共产党不就无法动弹了吗?”
南京中央军校的学生们,其中也不乏头脑清醒的人,他们听到蒋介石“口授”的“哲学”竟是这么一套,于是窃窃私议道:“这是特务哲学!”“这是不登大稚之堂的东西!”但这些声音当然不会传进蒋介石的耳朵里,蒋介石讲完以后,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但正当蒋介石“一帆风顺”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使他不高兴的事情。三月一日,蒋同胡汉民因约法问题发生的辩论到达顶点,胡汉民竟遭禁闭。胡汉民是蒋的老师和前辈,当时是国民政府委员、国民党常务委员、又是立法院院长。他平时不断对蒋提醒:“做事要尊重大家的意思,不要过分。”蒋介石对他早就有点不耐烦,可是碍于胡汉民是国民党老党员,同孙中山从事革命甚久,比他自己在国民党历史深得多,心中不乐。表面上也只得哼哼哈哈,敷衍了事,可是为了约法问题,两人终于吵起来了。
“胡先生,”蒋介石说,“国内和平恢复,解决共产党问题指日可待,我决计要遵照中山先生的遗嘱,把延搁已久的国民会议召集。”
胡汉民点点头。
“问题是,”蒋介石说道:“现在我们执行政务,还是拿民国十七年全会通过的训政纲领和国民政府组织法为根据,依照这个规定,此时属于训政时期,应该在国民党训政之下,全国准备自治。我亟欲在一党政府的期间制定约法,国民党就依据约法与人民分掌治权。当然,这个计划要召集国民会议以后才能实现的。现在……”
“我是反对约法的,”胡汉民兜头给蒋介石泼了一盆冷水:“你在约法中扩大政府基础的主张,你当然说得头头是道,但你的理论基础,是建立在法西斯蒂上面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你的一个草稿,你说:法西斯蒂之政治理论,本超象主义之精神,依国家机体学说为根据,以工团组为运用,认为国家是至高无上之实体,国家得要求国民任何之牺牲,为民族生命之绵延,非以目前福利为准则,统治权乃与社会并存,而无后先,操之者即系进化阶段中统治最有效能者。……所以致民治之道,则必经过训政之阶段,挽救迫不及待之国家危难,领导素无经验之民族,是非借经过较有效能的统治权之行施不可!”
“是啊,”蒋介石失笑道:“你说,我的理论有什么不好?”
“法西斯蒂就是不好!”胡汉民淡淡答道。
“有什么不好?”蒋介石生气了。
胡汉民把长袍下摆一提:“你如果要动气,我就不说。”说罢便往外走:“立法院长我不干了!”
“你说你说,”蒋介石忙叫道:“坐下来,你说。”
“好,”胡汉民压住愤怒:“你一定要我讲,那我告诉你:你口中的‘国家’是什么?他们共产党人早已在指斥你,说你统治下的国家,不过是大地主、大银行家、大买办阶层的封建法西斯独裁国家!现在你自己要把法西斯蒂的理论抬出来,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告诉天下人,说共产党骂你不民主、独裁,一点也没有骂错吗?”
“让他们骂好了!”蒋介石以拳击桌。
“再说,”胡汉民越说越有劲:“按照你的说法,法西斯蒂独裁叫做‘进化’,并且说是‘进化阶段中统治最有效能者’,这是什么话?你又说你的致民于治之道必须经过法西斯有效能的统治权之行施,而且说非经过不可,那你的‘民治’是什么呢?”胡汉民愤然击桌:“是法西斯独裁的注解!”
蒋介石把一口假牙咬得格吱格吱直响,使劲忍附着,佯笑道:“胡先生,还有高论吗?”
“当然还有!”胡汉民干脆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蒋介石:“你唱的是什么‘今日举国所要求者为有效能的统治权之行施’,你的代表们也‘和’出调子来了,他们和出来的是一部法西斯独裁的‘训政时期约法’,把它叫做什么‘国家组织法’,来做你独裁统治所谓‘法统’的根据!”胡汉民把脚一蹬:“无论如何,我这个立法院长绝对不干了!”
“好好好,”蒋介石堆下一脸笑容:“胡先生真的想休息一阵,我绝不挽留。”边说边送客:“胡先生,你辞职以后,准备到什么地方去呢?”
“你不要操心,”胡汉民扭头便走:“反正以后姓胡的不会再来找你就是!”
蒋介石把他送到客厅门口,看他步下台阶,便在侍卫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只见那侍卫飞也似地奔到侍卫长室,倏地拿了根麻绳向胡汉民身上套下去。胡汉民还没顾到回头,绳子已把他捆得象只裹烝粽似的,往车厢一摔,车子向汤山方向飞驰而去。
“报告总司令!”侍卫长回来复命:“胡仅民己经禁闭在汤山,未得许可,绝对不准会客。”
“他在路上说些什么?”蒋介石问道。
“总司令不必听了,”侍卫长立正答道:“这老头子一路胡骂,就象疯了似的。”
“报告总司令,”一个侍卫紧张地奔过来:“有好几辆车子到达门口,还有很多车子在路上,据说都是中央政府部长、次长们,他们为胡汉民的事来向总司令说情。”
“叫他们回去!”
“报告总司令,”侍卫答道:“他们不肯走,我已经告诉他们:总司令不在家。但他们说不在家便得等,非要见到总司令才走。”
蒋介石反剪着双手踱了一阵,吩咐道:“好,他们非要见我不可,就叫他们在会议室等着罢!”过了半点钟,蒋介石这才作匆忙状,带着一个侍卫直奔会议室。只见室内黑压压坐满了人,蒋介石不等他们开口便先问道:“我刚回来,听说大家在等我,有些什么要紧事呢?”
“听说胡院长给禁闭了。”有人在问:“他犯了什么罪?”
“胡院长是国父的亲信同志,他无论如何不致于有牢狱之灾吧?”
“胡院长年事已高,千万不能让他受刺激,我们希望他马上恢复自由!”
“……”
“好好好,”蒋介石摆摆手:“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为了胡院长。”他摸摸下巴,皱皱眉,瞪瞪眼,吞吞吐吐:“这个,这个,这个没有什么了不起,胡院长为人,诚如各位所讲,他是国父的亲信,是本党的热烈分子,他主张在训政期内,国民党应该继续一党统治,反对我新约法中扩大政府基础的主张。而且监察院对他的作为曾提出弹劾,胡院长为此还同我吵了几次,我当然无所谓咯!不过这次我看他发展下去有害本党,所以请他到汤山去休养休养,反正他已辞去院长职务,年事也高,在汤山休养对他很好。”
“他家里在找他,”有人说:“即使休养,还是让他回家休养去吧。”
“不行,”蒋介石面孔一板:“大家都知道,万一胡先生避居外国租界,那我对他毫无办法!万一胡先生在租界里同其他反对我的人联合起来,那我们岂不是坐着挨打?所以我决定请他必须继续留在南京,就是这个道理!他在汤山很受优待,你们不必操心!完了!”说罢扭头便走。众官员也只得吹胡子瞪眼,纷纷散去。可是眼见连胡汉民都会如此下场,不免人人自危,便想尽办法,旁敲侧击,一定要蒋介石释放胡权民。蒋介石一想,不放他惹人闲话,放了他派人看着,也不怕他插翅飞去,于是把他放了。
胡汉民老泪纵横,接受他的朋友慰问,诉说一周来在汤山“受优待”的凭据:他伸出双腿双臂,上面尽是被捆绑的血印。“跟他算账去!”有些国民党元老们悲愤填膺:“简直太不象话了!还亏他口口声声国父长、国父短,国父九泉有知,连痛哭都来不及!”胡汉民真想找蒋算账,却给吴稚晖劝止了。吴稚晖紧张地低声说道:“你也不问问行情,这个时侯找他,你存心跟自己过不去么?你只不过挨打挨捆,一条老命还在啦!”
“为什么不能找他?”胡汉民愤然问道。
“他在忙着第二次匪剿!”吴稚晖凑在他耳朵上说道:“他成天跳脚、骂人、杀人,说这一次围剿,无论如何要马到成功才行!”
正是:中外“专家”齐围剿,心有余而力不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