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日本方面不但拒绝划上海为“国际公管的中立区”,而且在二月九日增兵上海,由植田率领去沪;同月二十九日再增兵,由白川抵沪指挥。到三月一日局势更趋恶化,十九路军并没有得到八十七、八十八两个师的合力作战,同时更无其他有力部队派到,三月二日,日军终于在浏河登陆。十九路军撤退南翔、昆山第二道防线。三月三日,十九路军发表了一个退兵通电道:“我全国军民犹以巢幕游釜为安,罔识阋墙御侮之义。忘同屋之缨冠,作卿邻之闭户。是诚为仇者所快,而亲者所痛矣!”
那正是江难春天时节,但老百姓在心情上比严冬还冷!敌人打进来了,却只有十九路军在孤军奋战。十九路军也不得不向后撤退了,难道东三省的不抵抗主义,还要在江南重演么?
民众慰劳队不避危险,在枪炮声中纷纷到达南翔、昆山。蔡廷锴在南翔村郊巡视战壕,拿着个望远镜仔细察看。听说慰劳队到来找他,便迎将上去连声道谢。一个小伙子激动地同蔡廷锴握手道:“将军!我是一个新闻记者,可是他们不准我到前方采访消息。大前天我千辛万苦偷偷地到前方找到了蒋光鼐将军,回报馆写了一篇东西,可是又给市党部派人来扣去了!将军!”那小伙子几乎要哭:“我们到底要不要爱国!我们到底是不是存心想做亡国奴!”
眼看着慰劳队队员正在分头发放慰劳袋,蔡廷锴便领着这个小伙子进入他的帐篷,压住了愤怒,低声说道:“你是新闻记者,不怕危险在前方采访消息,报道中国人奋勇抗战的情形,激发人民的爱国心,我们非常钦佩!不过我们在这里舍身卫国,你们在报上大声疾呼,最高当局的看法如何,我想你比我知道的更多!我今天要告诉你几件事,你回去以后当然无法披露,记在心头好了。”蔡廷锴透口气,咬咬牙:“海军部长陈绍宽奉命不抵抗,你们都知道了,后来日舰在下关开炮,我们的舰队司令竟然说秉承部长意旨,紧急命令各舰说:日海军炮击狮子山炮台及南京市,与我海军无干!非日舰炮击我舰,不准还击!同时上海高昌庙舰队也奉到这种命令。”他气得直咬嘴唇:“你听下去,我们十九路军曾向海军借大炮,借铁板,但都被拒绝了。海军说上面不批准,别说大炮、铁板,连一张草纸都不能借!还有,有一条日本运输舰搁浅在白龙港三天之久,海军如去轰击,必可捕获大量军火,但陈绍宽接到报告问过委员长以后,一直没有下文!”
那个小伙子气得直搓手。
“还有,”蔡廷锴拍拍桌子:“海军部次长李世甲也够混蛋的!这家伙连脸皮都不要了!十九路军在同敌人浴血坑战,李世甲竟同日军司令野村同坐汽车参观各处战壕,万目睽睽,毫无忌惮!海军用橡皮艇运输鸡鸭鱼肉给日本人,这个你们也都知道了,这些都是李世甲奉命同盐泽秘密接洽的。李世甲身为海军部次长,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不错!”蔡廷锴显然已经压不住愤怒:“他是奉命,可是也可以抗命啊!一干自称革命军人的高级官员,竟然同意卖国做法,你们说,怎么能对得住孙中山先生……”
“将军!”新闻记者欲哭无泪,立起身来激动地说道:“这简直不能想象!好多事情我们还是不知道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珍贵而沉痛的新闻。这一次我也有一些沉痛的消息告诉你,希望将军不要难过!”
“你说吧,”蔡廷锴惨然一笑:“我们连生命都准备牺牲在前方,连日本人的枪炮都不计较,何况消息!”
“是这样的,”新闻记者说:“二月十五日,汪精卫在徐州纪念周上演讲,说目前中国的外交方针是一面抵抗、一面交涉,并不希望你们十九路军来这一手。会后他告诉人家,说这是蒋介石的意思,蒋介石对你们的抵抗表示不满,他说如果要求国联调解,淞沪之战恐怕打不起来。……”新闻记者想了想:“二月二十日,何应钦命令各地机关,禁止民众团体组织义勇军请赴国难。二月二十六日,宋子文到上海活动,发表谈话说:‘政府会议时,蒋介石、何应钦同云,目前战线甚短,仅以一团兵力足矣!十九路军有三师共十六团,无须援兵也可支持,并决定无须援助。各军将士未得军政部命令而自由行动者,虽意出爱国,也须受抗命处分!’”
“他是在说十九路军,”蔡廷锴冷笑笑:“还有么?”
“宋子文在上海扣留各方面援助十九路军的捐款!”
“还有么?”
“没有了,”新闻记者悲怆地说:“将军!只有共产党中央发表过一个通电,坚决反对国民党军队的退却,并且也反对屈辱的停战。外面的传说很多,说外国人在劝中日双方撤兵,简直把上海看作不是中国的领土!”那小伙子大声说道:“将军,如今只有共产党在为孤立无援的十九路军呼吁,你们不可以合作么?”
“这不是我个人可以解决的,”枪声中蔡廷锴奔出帐篷:“我们改天再谈吧!”说罢便上前方去了。
那一面,上海市民并不因为十九路军撤退第二道防线而失去信心,相反地奔走呼号,用行动来支持十九路军的热情更高。十九路军方面除了打击敌人,还得战战兢兢提防第五军八十七、八十八两师是否会开“玩笑”。事实上蒋介石曾在洛阳向蔡廷锴试探过,他愿意到前方担任总指挥,问十九路军将领有什么意见。
蔡廷锴等将领们接到这个电报,真是又气又好笑。如果蒋是表示诚心抗日,尽管可以多派援兵,正式向日宣战,号召全国人民为保家卫国而动员。一个人来做总指挥,除了存心想趁机削弱甚至消灭十九路军,再没有旁的解释了。
蒋介石在洛阳接到蔡廷锴等礼貌而稍带愤激的复电,向何应钦笑笑:“他们果然不接受,那就由他去吧,反正我已经表示过了!”接着汪精卫挟了个红色卷宗进来道:“上海、广东的一部份中委有电报给我带来。”
“好好,”蒋介石问道:“说些什么?你看过了么?你读一读。”
“啊!”汪精卫打开卷宗;“这个电报是给我们两人的,那些中委又在发牢骚了。”他念道:“……日人陆续增援,至穷师数万,我方……合计不过三、四万人,每战对敌众寡悬殊,益以疲劳,上海之危,早在意料!……迭电请援,声嘶力竭,以致为敌所乘。……观十九路军通电有‘后援不继’之语,孰令致之,当局不能不负其责也……”
“又是这一套!”蒋介石似笑非笑:“兵是有的,就不能派,要留着打共产党茸怎么样?……”
“是的是的,”汪精卫干笑着附和:“国联行政会议已经议决,说中、日两国在第三国协助下,商讨停战协定,我们到底派谁去?”
“我已经想了一早晨,”蒋介石沉吟道:“无论如何,陈友仁是不能派他去的,派他去只会打起来,罗文干也不能派他去,你看郭泰祺如何?”
“好啊!”汪精卫拿起电话筒:“我摇一个电话给他,叫他准备。”
郭泰祺还未动身,另一件伤脑筋的事可又来了:四月九日,伪“满洲国”宣告成立,溥仪为执政,郑孝胥任总理。全国人民眼见淞沪失利,东北又告沦亡,反对、请愿、责备之声从四面八方集结到洛阳。有一个路透社记者还不怕路远找到了蒋介石,访问他对这件事如何看法,不料蒋介石说:“东北成立伪国,完全为日方一手包办,政府虽痛恨博仪等甘为傀儡,但如讨伐,即难免扩大战争,考虑结果,暂不颁讨伐令。”
路透社记者一愣,心想作为一个国家的军事最高负责人,他对东北那一大片上地的被夺似乎毫不痛心,而且话说得很官冕堂皇,什么:“难免扩大战争,考虑结果,暂不颁讨伐令。”这使他很难问下去,只得掉换一个话题,“听说国联调查团将在十四日动身来华,委员长对这个有什么意见吗?”
“我当然欢迎!”蒋介石咧咧嘴笑笑,“听说是李顿爵士领着来,这对我们太好了。”
“好什么呢?”
“他们可以调查调查,究竟是日本人先动手,还是我们先动手。”
路透社记者忍住笑连忙告辞,在门外同他的中国朋友叹道:“难怪今日中国一片反蒋声,说他不抵杭,骂他卖国贼,这倒是事出有因的,不过为了礼貌,新闻记者实在难以报道,我这一趟实在很失望。”
路透社记者的失望是属于他个人的,蒋介石可以不管,但全国民怨沸腾,这就使他不能不感到惶恐。军队虽多,但面对着不成比例的红军竟一筹莫展,万一老百姓跟着红军起来反抗,那还得了?早在数年之前,蒋介石除了研究“曾文正公全集”之外,对德、意的特务机构兴趣更大,他命令手下几员大将研究古今中外的特务组织,希望组成一个更有效力的机构,来巩固他的地位。
“我们要快一点进行了!”孔样熙、宋子文、宋霭龄、宋美龄等频频催促。宋子文对蒋的态度始终是不大客气的:“你要知道,自从‘九一八’以后,国民党的危机是暴露了,你的政治威望大大地打了折扣,这是日本向我们亲美、英政权的挑战,……”
“不是说不必同日本开火么?”蒋介石也听得不大舒服:“既然是向美、英挑战,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同日本人的交情你是知道的,莫非要我同日本摊牌,把美、英势力挤出中国么?”
“说正经的,”宋霭龄以一个大姊的口吻劝解道:“你早说过有一个什么东西就要成立,成立以后可以强化独裁政治,可以镇压新的革命情绪,可以在军事上继续剿匪,在政治上进行CC社的活动,在军中进行复兴活动,在经济上进行统制经济,可以完全一个严密的法西斯化的军事政治经济体系。”宋霭龄一笑:“听美龄说你深更半夜还在同德国顾问研究法西斯化办法,不去睡觉,如今也该有一个头绪了罢?是不是什么蓝衣社?”
蒋介石点点头:“他们已经研究了好久,蓝衣社这个名称是非正式的,刘健群提出过,说希特勒有黑衫党,墨索里尼有褐衫党,我们也应该来一个蓝衣社。本来有人提议叫做棒喝党,也有人提议叫做蓝衫党,名字太多了,最后决定临时采用蓝衣社这名字。”
“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宋美龄也大感兴趣:“总要响亮点,名不正言不顺那就不大好。”
蒋介石大笑:“夫人错了,我们这个团体不是正面办事的,随便起一个名字都行。”
“但是,”孔祥熙插嘴:“总要有个中心。”
“中心是法西斯!”蒋介石瞪着眼睛:“说了半天,难道你还没有弄清楚?子文刚才说过,国民党的声望低落了,我个人的名誉也打了折扣,那就得想办法挽回!想什么办法呢?跟希特勒学,跟墨索里尼学!谁都知道德国同意大利,完全是依赖独裁政洽而完成‘革命’的,所以我们的口号与目的是,”蒋介石一字一顿:“借法西斯之魂,还国民党之尸!”
“你有把握么?”宋子文抽着雪茄,躺在沙发里冷冷地问他。
“当然有!”蒋介石有点反感:“一方面,我派了大批人马到德、意两国去留学,一方面,我自己也在学,刚才大姊说美龄告诉她我深更半夜还在同德国顾问谈天,那是不错的,”他摇晃着大腿:“最近我学到很多东西。”他得意地笑笑:“我决定把纬国送到德国和意大利去,让他多见见世面。”
“别提你的宝贝儿子,”宋类龄撇徽嘴:“你瞧你把那个大宝贝送到苏联,他要大义灭亲革你的命哩!你不怕你那个小宝贝将来从德国回来,也要来一手么?”
“你不要这样说。”蒋介石对他太太始终畏俱三分,平时在她面前不但不提到经国、纬国的名字,而且也不让他们见面。今天大谈法西斯聊得高兴,说顺了嘴便提到了小儿子,果然惹起了宋美龄的反感。但当着这么多为蒋介石不得不顶几句。“经国是环境使然,他‘大义灭亲’那一套,说实在话,过后想来我反而很高兴,因为这是他跟托洛茨基这批前辈往来得多了,也学到了这一手功夫,我可以同你打赌,他将来回国不反对共产党才怪!”他瞪瞪眼:“至于纬国,他年纪还小,什么时候出发德国我还没有决定,不过去是去定了德、意两国不同苏联,他绝对不会再来一个‘大义灭亲’的,你放心。”
宋子文便问道:“那么现在是哪几个德国专家在你身边呢?”
“多啦!”蒋介石眉开眼笑:“军事顾问有四十六名之多,他们都是法西斯党徒,由塞克特将军领导着替我们的将官、校官当老师,传授特务方法,每天主持学科教授。我个人的特别课程在每天晚上个别讲解,为了我,希特勒还派了他们第一个法西斯能手德国警察负贵人来当我的先生,……”
“谁同你介绍的?”宋霭龄忽然问道。
蒋介石神秘地笑笑:“这个你们不必问了。不过驻意大利公使刘文岛,将来或许会告诉你们,我同墨索里尼往返,一切由他联络。”
正是:中文译名“希特勒”,应该写成“蒋介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