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黄郛在何应钦“顾问”之下,奉令迅速在塘沽同日方签订协定。那当儿平津已告危急,日寇旦夕可下,提出的协定内容,简直令“隐身仙人”都无法签字。捧着那纸协定便去找何应钦道:“厉害哪!日本人实在厉害!”
“你们已经签字了?”广何应钦满不在乎道:“日本人不厉害,谁厉害?”
“那你先过过目吧。”黄郛把协定内容递给他。
“说些什么?”
“如果根据他们所拟定的,”黄郛不安地说道:“那中国丢掉领土有四省之多,并把绥东、察北、冀东划为日本兵可以自由出入地区,损失之大,是近百年来一切失败条约所比不上的……”
“是么?”何应钦这才戴上眼镜,摊开文件念道:“一、中国军队立即撤退至由延庆至昌平、高丽营、顺义、通县、香河、宝坻、宁河及卢台一线之西南地区;
二、日军得随时使用飞机或其他工具,察看前条之实施情形;中国方面对此应予以种种便利;
三、日本军队查实中国军队已退入该线之后,允许不再进攻中国军队,并允撤退至长城。”
“怎么样?”黄郛以为何应钦一定会大骂日方欺人太甚的,不料何应钦淡淡一笑:“没什么嘛!好好,为了慎重,我打个电报到庐山问问。如果认为太辣了一点,再请你多费点精神,同他们商量商量不迟。”
但黄郛并没有“多费精神”,他只是在“塘沽协定”上签了个字,蒋介石完全同意对手的草稿。
全中国在剧烈地震动着,有识之士奔走相告,涕泪交流。中共方面立即发表了一个宣言,反对这个协定:“红军曾提出三个条件,与一切军队停战抗日,但国民党对于苏维埃政府这一号召的回答是:对于日寇帝国主义新的投降与出卖,强迫东北抗日的士兵后撤,解除东北义勇军武装,压迫全中国民众一切反日反帝的运动,组织新的力量向苏区进攻,增派大批飞机,来轰炸苏区内的劳苦民众与和平居民。同时却无耻地造谣说:国民党不能出兵抗日,是由于红军障碍抗日战争,说中国没有力量抗日,故不得不忍痛停战,……”
对于中共的宣言,蒋介石只是冷笑笑,但对于冯玉祥、吉鸿昌、方振武等在张家口组织的抗日同盟军,他感到有对红军似的,有立即“围剿”的必要了:抗日同盟军己经对日宣战,并且旗开得胜。
原来冯玉祥在国民政府自洛阳迁回南京途中,痛感他的契弟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决不追随回宁。他从开封开车东行,到达徐州之后,便到泰山小住去了。
泰山为冯玉祥所喜爱,他自己写道,“泰山是全中国最有名的大山,真是宽厚博大。从山顶流下来的水,分成东溪、西溪。东溪有王母池、小红门等古迹;西溪自扇子岩、万寿桥、百丈岩、黑龙潭,一路也有些古迹。东溪有些柏树长得很好,西溪则大的树木很少。泰安城的大庙内古树很多,从山顶东岳大殿直到城内大庙,皆是道人主持,半山腰中也有些庙是和尚当家的。……我到泰山还不到一个星期,汪精卫叫宋子文给我汇来几万块钱,说是送给我零用的;我马上叫原来的银行又汇回去……后来我知道蒋、汪两人的意思,他们不抗日,想用钱收买我,用钱堵住我的嘴,也不许我抗日。”
“没有好久,我接到顾维钧一个电报说:国际调查团李顿爵士要到泰山来看我。我复顾维钧的电报说:‘九一八’的事是众人所知的事,又有何调查的必要,这是污辱中国的事,我不见他。李顿到了南京,招待他就好象仆人招待主人一样,同时命各草棚之平民把他们的住屋都拆去,由此可见多么恭维国联调查团了。李顿来到泰安,雇了二百多顶轿子,到了泰山顶吃了野餐,下山来到了车站。李顿对顾维钧说他的手杖丢了,那手杖上有他妻子的像和宝石,非叫顾维钧给他找不可,顾就找县长周百徨,周就找轿夫先这两个都是六、七十岁的人,当时间那些轿夫,都说没有看见,因此李顿就不开车,县长周百惶就急了,马上把两个轿夫头押起来,什么时候把手杖找着,才放他们……”
结果,不愿接见调查团的冯玉祥,却为轿夫头抱不平起来,他把这两个老头子保释,同时那根手杖在两天之后也在山顶干牛粪堆里找了出来。这件事情,使冯玉祥印象甚深,对中国“弱”到这个地步更感痛心。
使他痛心的事情当然还不少,就在他小住泰山的时候,山东省忽然闹起乱子来。一个姓刘的张宗昌旧部不愿归山东主席韩复榘指挥,买通了蒋介石的人员,说是愿归蒋直接指挥。这下子正中蒋意,还告诉他可以就地取饷,于是刘、韩大起冲突,炮火连天,死伤惨重,地方全都糜烂了,冯玉祥越看越气,一扭头直奔察哈尔。
但冯玉祥因为一九三二年间主张抗日不容于蒋退隐泰山,二十年后使中国的名胜又多了一个史迹:冯玉祥遗体骨灰已于一九五三年十月十五日安葬在泰山西山麓。此时此地,冯玉祥安息在他生前所热爱的祖国土地上,九泉有知,也当含笑了。
却说当时冯玉祥到达察哈尔以后的形势是:从东三省出发的日本兵攻向万里长城,在喜峰口一带和宋哲元剧战,遭遇到张自忠、赵登禹抗日部队猛烈的打击;另一支日本兵直下热河,热河省主席汤玉麟带了几十辆卡车的金银财宝和烟土,没命地往北平逃跑;此外还有一支日本兵侧击察哈尔的东部,愿意抗战的刘汝明、冯治安等部队蒋介石不准补充,不抗战的军队日退百里,也无人查问过失。当时日本人便骂南京军队道:“你们的腿跑得这样快,使日本人报告胜利都没法子报告,希望你们跑得慢一些。”日寇如何轻视蒋介石的军队,不问可知了。
但蒋介石却在那时光签订了“塘沽协定”,全国人心愤激,舆论哗然。冯玉祥看在眼里,气在心头,住在察哈尔的时候,各地民众代表、军队代表纷纷去找他,希望他出面领导抗战。冯玉祥估计一下,从辽宁、吉林、黑龙江、热河这四省退下来的军队,和察哈尔、山西的军队凑在一起有二十多万,可以打几仗了,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无法举起抗日旗帜,正在张罗时蒋介石派人前往察哈尔,希望冯玉祥到南京开会,冯玉祥坚决拒绝,决心抗战。
二十几万爱国的士兵为了粮饷无着,竟然举不起抗日大旗,这种心情是可以想象的。正在那时候,朱子桥在北平成立了一个东北抗日军后援会,在上海各地募了些款子,专门帮助抗日的军队和人民。听说冯玉祥的抗日同盟军万事齐备,只差东风,便派杨慕时送去十万现洋,言明是专作抗日之用。同时冯的老部下吉鸿昌也赶到了察哈尔,一见面便跪在地上大哭,表示此行找到老上司不为别的,只求抗战,以死报效国家,他愿意死在日本人手里。冯玉祥一把把他拉起,擦擦眼泪道:“没有说的,你就担任前敌总指挥吧!前敌总司令是方振武,我现在把二十多万人先编制一半,现在先训练几天再说。”
吉鸿昌带着军队先打下沽源,接着收复康保、保昌,最后打多伦费了很大的力,冲锋时伤亡达二千人,团长四名重伤,结果把日寇赶出多伦,追击了五、六十里。这一仗震动了全世界,中国同胞欢呼鼓舞,可把庐山上的蒋介石、汪精卫气惨了。先是蒋、汪联名电冯玉祥责其“妨碍中央统一政令”,继而蒋介石在牯岭发表谈话:“多伦并无日本人,哪里有战事?这是共产党包围了冯玉祥在造谣。”汪精卫、何应钦在南京、北平分别发表谈话,说察哈尔的共产党又闹出事来,打算破坏签订不久的塘沽协定。
终于,蓝衣社奉命在天津国民饭店暗杀中共党员吉鸿昌,吉受伤未死。蒋介石又疏通天津法租界当局在租界上把吉抓去,立即解到北平宪兵司令部严刑拷打,在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执行枪决,一个抗战的热血男儿,就这样牺牲了。而蒋、汪两人一口咬定多伦无日兵,把冯玉祥气得没法。于是便把千余名伤兵从多伦运回来之后,由张家口坐火车直送北平协和医院,另外还有一批伤兵转送天津找医院,这一来事实俱在,蒋、汪哑口无言,但来一个不合作,不准任何地方官吏对这批伤兵有任何帮助。
报纸上刊载着伤兵的照片,记录着伤兵的谈话,同时也报道了那些可敬的民族英雄在付出了生命之后、在付出了鲜血、失去了四肢之后却无人理睬,于是各地民众尤其是当地居民便自动起来帮忙,抗日的情绪非常热烈。
那正是一九三三年的夏天,蒋介石在江西庐山避暑。庐山很风凉,蒋介石也是冷冷的,他绝未为山下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却在进行着相反的事。海会寺前正在大兴土木,他准备设立一个军官训练团,专门传授“剿共”办法。
蒋介石虽然高高地在山上避暑,他的蓝衣社倒使他一点也不甘寂寞,电报、函件、专差川流不息地往山上呈报。若干消息使蒋介石哈哈大笑,如杨杏佛被刺之类,若干消息便蒋介石咬牙切齿,如来自多伦的伤兵使他同汪精卫在民众眼中变成了说谎话的人。
“委员长,”汪精卫对于多伦伤兵也如芒刺在背:“冯焕章未免太呕气了一些,害得你我很难自圆其说。昨天有人从上海来,说章太炎也靠不住。你我不是说过一句话么?说‘察哈尔赤化了!’你道章太炎在苏州怎么讲?他说;‘只要能收复失地,打出日本鬼子去,我们愿意赤化!我们民众愿意拥护冯玉祥先生他们这个样子的赤化!’这个老头子真是……”
“真的?"蒋介石有点吃惊。
“可不!”汪精卫作紧张状:“还有哩!有一次马占山到了上海,三、四百人欢迎他。九四老人马相伯斟满了一杯酒站起来说:‘这第一杯酒,是恭贺冯玉祥将军收复察东四县,并且盼望他收复更多的失地!第二杯酒,才是欢迎马占山将军!’你礁,又是一个老头子!”
蒋介石木然望着窗外葱郁的树木,恨恨地说了声:“连老头子都靠不住!”便扭过头来道:“昨天有个报告,说李宗仁、白崇禧他们也从广西汇了十万小洋给冯玉祥做抗日经费,……”
“广西?”汪精卫拍拍沙发扶手:“李、白不是吵着经费困难么?他们来这一手,我看倒不是为了抗日,他们存心要我们好看嘛!”
蒋介石点点头:“你的看法对,李、白的用意是这样的。”他咬咬牙齿;“可是我偏不支持老冯,我一定要他离开察哈尔,叫他滚回来!”
“恐怕老冯不易就范。”汪精卫叹了一口气。
蒋介石仍然瞪着窗外,不开口,象在思索什么。突地拍拍桌子,“杨永泰来了!”
“他来一定有事情!”汪精卫直起身子,“这个人倒是非常能干哩!”
“是么?”蒋介石淡淡一笑:“就是有点儿好出主意。”但他立刻改口:“不过眼光很准。”正说着侍卫进来报告,没几分钟杨永泰已经跨进室内,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双手呈上一份日文报:“报告委员长,这家报纸太……”
“哪一家?”蒋介石接过报纸。
“上海‘每日新闻’。”
“说些什么?”蒋介石边问边找眼镜。
“委员长不必看了。”杨永泰再掏出一张十行纸:“已经翻译好了。”
“那你坐吧,”蒋介石指指身边一张沙发:“你到念念看。”
“‘每日新闻’太放肆了,”杨永泰正襟危坐,念道:“这是六月二十日的报纸,上面有一篇‘中国法西斯的恐怖’,它说:法西斯暴力团正横行不法,袭击共产党,逮捕左翼作家。这种暴力团的尖刀,不仅向着共产党员,而且向着反蒋派的政客。为了达到这种目的,派往以上海为中心的沪宁、沪杭甬沿线的侦探队铁血团团带班——法西斯的政治警察,总计十组,团员达二百余人。”
“法西斯暴力团的凶焰日益上升,演出许多流血的渗案,使得中国人民均抱着极端恐怖情绪。现在上了暴力团黑色名单的人已有十多名。左联的重镇鲁迅,生命危险,茅盾也遭法西斯下了逮捕令,这是确实的消息。”
“至于法西斯在文化方面的活动,向来以秘密工作为主,努力于养成基本干部的蓝衣社运动,已经半公开的在学界中进行,这一倾向,已由长江一带波及平津地方。而上海真如的暨南大学,早就因法西斯活动而极端右倾化。该校校长郑洪年以下教授刘炳黎、白瑜、孙白骞等已经参加。本月中旬以学生骚动为起点,驱逐左倾教授与进步学生,法西斯化达于顶点。大夏,光华、交通大学等也受这种运动的波及,中国公学的教授樊仲云等,也以担任文化运动有力党员而活跃着发行机关报‘前途’。”
“蒋介石的蓝衣社聘清了二、三十个德国人,做法西斯运动的领导者和组织者,在南京用德国留学生大事翻译有关文献,大量印刷,以分配各党员。……”
“还有么?”
“还有。”杨永泰舔舔嘴唇:“不过不大重要。”
正是:提起当年法西斯,人人痛恨毛发竖。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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