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蒋介石没有讨到便宜,便把戴笠找来道:“赶诀派人到福州去,收买他们的高级将领,代价不计,从速进行!就说只要投降,连人带枪过来,自有重赏!如果对方肯就地倒戈,帮助我们围攻,功加一等!你快去!”
蒋介石再向空军训话:“现代化的作战,空军是一个重要的兵种。大家还记得张家口方面吉鸿昌、方振武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空军的轰炸,不过那个空军是日本的,现在我们自己的空军可有机会一试身手了,命令你们到福建去!”
“我们是得道者多助,希望你们这次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美国人帮我们修建机场,你们可以从温州与处州起飞,离开福建很近。日本人帮我们打福建,你们可以从飞机上望下来,海面至少已有四艘军舰在同十九路军开火了,中日合作,海空并进,你们一定会胜利归来!何况福建并没有高射炮,你们尽可以放心低飞,找妥目标,给他们连续不断的大轰炸,别让十九路军跑了!”
蒋介石自己还飞到了福建西部,就近指挥,同时派出海空军封锁福建海口。十二月十六日那天,十四路军担任进击福建的前锋,沿闽江直下。同日,蒋介石的兵力一部同十九路军在浙边接触,建甄一带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南京还不能占上风。二十五日,蒋介石急了,命令空军加强轰炸,一天之内出动三次,在十九路军阵地、总部、民房、医院乱炸一通。十九路军并非蒋的嫡系,别说没有飞机,连防空的高射炮都没有,这一炸的确增加了困难,但还是可以抵抗。直到炸弹以外的“银弹”发生效用,十九路军谭启秀部阵前倒戈,谭出任南京“剿匪”部队的师长以后,十九路军这才四面受敌,无法支持,放弃福州,退回闽南。
南京的海军陆战队于是立即占领福州,另外两个增援师从南京开到,登陆厦门,十四路军也攻入泉州,实际战斗半个月的福建之战,于是结束。
十九路军余部被改编“为东路剿匪第六军”。蒋介石派陈仪出任福建省主席。为了报答日本协助镇压十九路军之恩,蒋介石曾命陈仪与日方签订了几个秘密协定,例如南京军队不得在厦门驻扎,福建矿产应由日本人优先开发等等,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福建问题虽解决,“围剿”成绩并未好转,但全国民众要求抗日,责骂蒋介石的呼声却日盛一日。苏区的领土是拿到了一点,但红军主力仍然顽强无比,多拿到一个地方,就象多吞一颗炸弹,日日夜夜提心吊胆这个炸弹会在肚里爆炸。败讯连续传来,指挥官万钟山被活捉,周浑元三团遭击溃,刘存厚仅以身免,兵工厂全部被占,何键部下屡战屡败,这使他非常烦躁。那一天正是农历元宵节,南昌行营召集的“十省行政人员会议”即将召开,苏、浙、闽、赣、皖、鄂、湘、豫、陕、甘各省秘书长、民教两厅长、行政督察专员等先后到达南昌。大部份住在百花洲旅馆。浙江教育厅长陈布雷也来了,蒋介右这当儿正感觉到杨永泰才华虽高,可是这家伙好象别有企图,更糟糕的是杨永泰得罪了陈立夫、陈果夫等人,而这些人恰巧是蒋介石的至亲友好,蒋介石心想把陈布雷留在身边,削弱杨永泰的权力,对于人事问题可能好一点。在庆祝元宵的锣鼓声里蒋介石披衣起床,照例活动一番四肢,然后静坐默念。列位看官,你道蒋介石默念的是什么?你看他闭目合十,盘膝而坐,嘴里念念有词的,原来是:一、孟子养气章,二、曾文正公主静箴;三、绵绵穆穆之条;四、研几之条,五、一阳初动,万物资始之条;六、灵明无着之条,七、万众森然冲漠无朕;八、去人欲存天理;九、心体、意动、致知、格物四句要诀;十、静坐收心之条;十一、纷杂思虑之条(见王阳明集)。
念完这些劳什子,蒋介石还是满肚子火,心想美、日、德、意各国朋友一再向他建议过:“红军兵力不可畏,红军的思想可不得了,如果不能及时把共产主义去掉,即使杀尽红军,问题未了!”蒋介石就在为这个问题伤脑筋,他要提倡一种主义么?即使如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他不但“想”不出,即使想得出,他正在拿着三民主义当幌子,怎能把它去掉?那拿什么东西来打击红军的“思想”,压制全国民众的不满现状呢?
蒋介石盘膝在床上,满眼望去,都是一个个“?”,他骂一声“娘希匹”抓到一本“曾文正公全集”,急急忙忙翻了翻,在“原才”一文中盯住了几句话,细细辨味着:“在一二人倡导下,可以使天下移风易俗,拨乱为治!”——“那太理想了!”蒋介石摸摸亮光光的头皮,抓抓脖子,不禁欣然色喜:“这样做,有百利而无一弊!”可是具体做法又想不通,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在附近闹元宵的锣鼓声中团团打转。
本来,蒋介石继静坐默念之后还要读经祷告,如今宋美龄不在身边,祷告这一项目可以免了。可是如果宋美龄在身边,他的“静坐默念”也只得改为静卧默念,甚或装作睡着侧卧默念。因为宋美龄一见他盘膝合十,闭目养神,嘴里念念有词那股劲儿,她便要讪笑,到后来干脆采取干涉行动。于是有宋美龄在,蒋介石的“信仰”只有耶稣;宋美龄不在,他就古今中外、青红两帮,从“祖师”到“孔子”,从“阿门”到“阿弥陀佛”,从法西斯蒂到“太上老君”,无一不“信”。“我可以算作是圣人了。”蒋介石经常暗自得意:“而且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喝茶,没有三妻四妾,吃东西也不象慈禧太后那样,每一餐要搞百把个菜,我生活简单,而‘学问’无穷,拿我自己来作为中国人的模范,发起一个什么运动,由于一、二人的倡导而使天下移风易俗,拨乱为治,打倒共产主义思想,我大概可以无往不利了!”
一个人自比圣贤,做出岸然道貌的样子以后,在大庭广众之间固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独处一室,不免自己想想会觉得好笑。蒋介石就在好笑他的“不抽烟、不喝酒”,原来这是青红帮中某一系统的严厉“家规”,在北方叫做“在理”,凡是徒子徒孙不得破坏家法,执行很严。蒋介石在青红帮呆久了,数不尽的师兄师弟曾帮他“革命”,他当然更不能破坏家法,贻人话柄,丧失地位,于是不抽烟、不喝酒也就成了习惯。
“不喝茶”更是笑话,青红帮人对喝茶非但有兴趣,而且很讲究。大剌剌踏进茶楼、饭馆,第一句话就是:“沏壶好茶!”但蒋介石为什么不喝茶?蒋介石自己在好笑了,原来他为了以往十多年来严重的性病才不喝茶。当时医生要他不能喝茶,只可以喝开水,据说喝茶会使小便不畅,有碍于他的性病云云,不管这种说法是否科学,但蒋介石为了他的病,几十年来习惯于喝开水了。
“没有三妻四妾”的意思是“不好色”,但蒋介石是否“不二色”,他连自己都不敢作答。然而,无论如何,他现在是“圣人”了,他想起往事不免好笑,但面对现实却笑不起来:“就是我领头移风易俗,向共产主义思想作战,该用什么名堂呢?”
于是南昌居民闹元宵的锣鼓声、舞龙、舞狮的喝采声,使他不耐烦起来,刚才默念过的什么“孟子养气章”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大声叫:“吵死了!叫他们走远点!”接着吃过稀饭、包饺,打道省府,出席十省行政人员会议。这个会一共只开了四天,他却“训话”三次:“你们回去协助中央剿灭赤匪!发现要求抗日的人,不管是谁,给我抓来!抗日是政府的事,谁也不能管!如今国防根本谈不上,怎抗法?”
元宵聚餐席上,他当着杨永泰、熊式辉向陈布雷说道:“布雷,你来得好极了,行营诸务蝟集,忙得不可开交。如今政事方面有杨秘书长,军事方面有熊主任,但在文字撰拟方面,迄无佐助之人,希望你到这里来罢。”
“这个,”陈布雷瞅一眼杨永泰;“我在浙江……”
“我知道,”蒋介石笑笑:“你先回去一趟,希望快点来。”并接着散席以后便把陈布雷找到房里:“布雷,如今有两件事希望同你商量商量。第一件,杨永泰为人精干,但‘非我同类,其心必异’,希望你来主持一个行营设计委员会,分掉他一些权力。我已决定了,相信你们在外边也听过不少闲话,你不必推辞。第二件,这几天来我在设法发明一种运动,来打击共产主义的思想。这一个运动,原则上要做到三点。第一点、是我发起的,你知道孙中山有三民主义,我不便再搞一个什么了;第二点、这个运动是全国性的,必须全国上下都能做到,第三点、这个运动的重心是打击和抵消共产主义思想,必须使老百姓把什么反抗、斗争、革命等等思想忘得干干净净,一变而为服从、听话、乖乖的,听凭我的指挥,缴税当兵打共匪,那就行了!”
“呵!”陈布雷摸摸脖子:“好是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想一个堂皇的名字才好,这个运动的规模之大,意义之深,嘿嘿,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委员长从什么地方引起了感触呢?”
蒋介石非常高兴:“首先是各方面的意见,包括美国、日本、德国的朋友;其次是几个高级干部,他们打红军打得伤脑筋,认为对方除了兵力,还有一种比武器更厉害的东西,马列主义。因此他们一再谈起这个问题,这倒提醒了我。这几天研究‘曾文正公全集’,研究‘王阳明集’,我便根据‘原才’一文,想发起一个拿我为中心的运动来使天下易风易俗,拨乱为治。”
“这不现成么?”陈布雷建议道:“委员长生活简单,就好象与世无争似的,就拿你的生活作基础,揉合着儒家思想,不就成了么?”
“好好好!”蒋介石大喜:“布雷,我觉得老百姓太缺乏礼貌,应该教他们乖乖儿听话服从,这个‘礼’字可不能少!再说我领头打共产党,老百姓无动于衷,无动于衷倒也罢了,还要扯后腿,这简直连一点儿江湖上的义气都没有!应该让他们知道‘义气’,可惜事实上有困难,否则我真想下令,全国民众应参加青红帮,学学人家的‘义气’!这个‘义’字也不能少!还有么?”
陈布雷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还有,民间对委员长以及孔、宋几位先生,在操守方面,嗯,在钱财方面认为不,不,不可告人。而一般公务员的生活,尤其是老百姓的生活,却相当困苦,因此难免发生了贪污案、抢劫案、自杀案,……”
“你的意思我明白,”蒋介石搓搓手:“布雷,难得你当面告诉我外面对我的批评,其实我是不怕的,我从来不管钱,你们几时看我兼任过财政部长来着?一切我都懂了,你可以放心,对于钱财问题,我是一辈子不会沾手,让人家来抓把柄的,人家无论怎样骂我贪污,可是我不管钱!”蒋介石摊摊手,笑笑:“不管钱,贪污从何贪起?不过我倒想起来了,在我发起这个运动之中,一定要提倡廉洁,一方面表示自己廉洁,一方面让人家廉洁,宁可饿死,但绝不作非分之想,更谈不上抢劫、罢工、造反、要求增加待遇等等,做人应该做到干净清白!”
陈布雷突地唇青脸白,微微发抖,蒋介石诧异道:“你这是……”
“没有关系,”陈布雷苦笑笑:“大概是发疟疾。”接着全身筛糠似的抖将起来。
“那你回百花洲去吧,”蒋介石摸摸他的额角:“今天我们总算谈出一个头绪来,希望你再给我建议建议。”
陈布雷上下牙齿捉对儿在打架,心里确实想再说一些人家对蒋介石的批评,例如对于宋美龄的闲话,对于蒋介石本人的讥讽等等,归纳起来是两个字:“无耻!”但他讷讷不能出口,侍卫又奉命前来扶他出门,于是苦笑笑用颤抖的手,歪歪斜斜写了一行字:“还须提倡知耻。”
“好好!”蒋介石拍拍他肩膀:“你休息去罢,回头我让他们找个医生来。‘知耻’的确很重要,或许有人说我无耻,我一定要提倡知耻,给他们看看!你的意见很好!好极了!”
这么着,蒋介石经过反复思量,再三找人商议之后,决定把这个名堂叫做“新生活”,综合什么“学说”、“思想”,运用旧的影响,施行新的统治,企图弹响这个旧调,完成他消灭马列主义的愿望。企图让中国人“满意”于他贫苦的生活,彬彬有礼,义薄云天,廉洁如水,明耻教“战”——向红军作作,自然不在话下。
蒋介石终于宣布他的“新生活运动”了。
那是一九三四年二月十九日,面对南昌党、政、军、帮五万人的集会,蒋介石摹仿希特勒的演讲姿态,大叫道:“今天,我正式宣布新生活运动的开始!什么叫做新生活运动呢?就是中国文化传统中恢复旧道德,并使之适用于现代生活,在这些基本道德中,我特别提出‘礼义廉耻’四者作为新生活运动的基本要素!我为什么要发起这个运动呢?”
五万人都怔着,心想道:“他又有什么新花样呢?”
正是:无耻之尤谈知耻,不知人间有耻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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